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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弥散着淡淡的药味与昨日雨水未干的潮意，莉莉坐在那张铺满书页与素描纸的桌子前，神色专注，拿着一支细细的毛笔，不太熟练地勾勒描摹着。 亚伯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背后，他目光落在图纸上——四条抛物线由近及远，下面分别写着四个名字。 莉莉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一下趴在桌子上用身体把那张纸盖了个严实。 “我的画……一向画得比较糟糕。”她心虚地说。 亚伯正要在她身旁坐下，门却被轻轻推开。 踊蝶走了进来，像一抹无色的波澜。 “他醒了。” 她机械地汇报。 亚伯立刻站直了身子，动作有些不自然，他点点头对莉莉说：“我们过去吧。”随后走到了门口。 莉莉放下笔也走了出去，她路过踊蝶身边看到她发间多了一只闪动的蝴蝶，她微微惊讶：“机器人也会打扮的吗？” 两人从大厅走到内室，一进门就看到塞缪尔赖在床榻上，神色懒散，嘴巴撅着对真奈道：“喂我。”真奈站在床头，手里端着药碗，面无表情地将药递到他嘴边，就像在喂一只流浪狗。塞缪尔嘴角翘着，眼睛却瞟向刚进门的亚伯与莉莉，立刻挥手。 “嘿，快来看啊，我们几个里头就我命最大，捡回来了！” 他神采飞扬的样子就像只是在赖床。 “哈，说真的，”塞缪尔得意洋洋，“昨晚不是靠我，谁能带你们勘察得那么顺利？” 莉莉看都不看他，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是吗？被狗追着回来也是顺利的一部分吗？” 亚伯低头掩笑，温和道：“不过，塞缪尔，你现在感觉还好吗？我那点急救术，不敢跟医生比。” 塞缪尔摆手，手上的绷带跟着晃了晃：“别用这副像要开追悼会的表情，我可还没死呢。” “那是谁昨天在水里大喊‘真奈，真奈，救命啊——’，喊得跟鬼哭狼嚎似的？”莉莉学着昨晚他的窘态，毫不留情地嘲讽。 塞缪尔顿觉脸面无光，随即又嘿嘿一笑：“昨晚那水，可真像被一艘大船碾过去，又被海神拎起来拍了两下，差点没淹死。真奈，你昨晚是不是担心得不行？我就知道你最关心我了。” 说着就故意往真奈身上蹭。 亚伯和莉莉同时皱眉，露出被恶心到的表情。 真奈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她站得笔直，声音冷冷的：“职责罢了，大人。” 亚伯笑着打趣：“塞缪尔，小心点，可别让该隐看见你这样。” “怎么了，他都成天跟他未婚妻腻歪呢，还不止一个！”塞缪尔毫不在意。 莉莉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亚伯察觉，轻咳一声，若无其事般岔开话题：“不过昨晚，还是多亏你提前安排好了船夫，否则我们可真不知道怎么回来。看来塞缪尔，也不是个毫无计划的人嘛。” 塞缪尔一愣，满脸茫然：“什么船夫？我哪有安排？” 屋内气氛微微一滞。 “我昨晚忙着掉水，哪有空安排什么接应？”说完塞缪尔抓了抓后脑勺，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下额头，“哦，你是说那个带我们去银月楼的？那不是你们安排的吗？” 他从枕下掏出一张已经泡得皱皱巴巴的纸条，递了过去：“这不是你们留的吗？叫我别管，到时候自然有人接应。” 亚伯接过来，纸条早已泡烂，字迹晕成一团，模模糊糊，什么也辨不清。 “可惜了。”他叹了口气，“不然还能看看字迹。” 莉莉凝视着那纸片，眉头紧锁，神色飘忽，眼睛失了焦，仿佛大脑在飞速转动。 “莉莉，”亚伯轻声唤她，“你有什么想法吗？” 她收回目光，缓缓道：“只能是……另一拨人。” 亚伯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看来，这世上还有跟我们一样想知道真相的人。” 塞缪尔摸了摸鼻子：“你们意思是……龙柊他们？偷偷帮我们？” “可能吗？”莉莉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在他们眼里，真相早就尘埃落定了。” “那就是龙星那家子？” “也不像。”亚伯沉思，“龙星倒像是想引我们去查的。” “那到底是谁？你们快说啊！”塞缪尔着急。 莉莉和亚伯对视一眼，缓缓摇头：“我们也不知道。” 塞缪尔一屁股倒回床上，哼哼道：“嗐，害我还以为你们有多聪明呢。” 亚伯轻轻笑了笑：“不过这人熟悉水路，还了解龙船的旧事。” “而且，能写出连塞缪尔都能看懂的话。”莉莉补充。 塞缪尔猛地坐起，“你什么意思！” 亚伯若无其事：“说明这拨人很了解我们，也绝不是寻常百姓。” 塞缪尔不耐烦：“说来说去，还是不知道是哪股邪恶势力嘛！要我说，还不如回去再查一次！” “不行。”莉莉笃定，“按侦探小说惯例，一旦惊动敌人，后头就更难动手了。” “那你说怎么办？”塞缪尔闷闷不乐，“要不直接告诉治安总长？” 亚伯微微一笑：“那他就会问我们怎能闯进去、为何擅自插手、中央王庭是否不信任地方，为什么亚当绕开领主，直接让三位王储涉入地方案情……” “停停停！”塞缪尔摆手，“你倒是说个办法。” 亚伯看向莉莉，轻轻一笑：“怎么，塞缪尔，突然比莉莉还积极？” 塞缪尔咬了咬牙，哼道：“我都掉过一回水了，就这么白费了，谁甘心！” 亚伯轻轻叹息，目光幽深：“不过，我们倒是能把线索交给另一位大人。” 莉莉和亚伯从塞缪尔房间出来走在回廊上，空气里梅花香味相比之前淡了不少，檀香却跟他们来的时候一样浓郁。 莉莉提着裙摆轻轻抖了抖从地上沾上的梅花，嘴里嘟囔着：“刚才还兴致勃勃要破案，现在又喊头晕头痛。” “塞缪尔那个人就是那样，只有热闹的时候才冲在最前头，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亚伯推了推眼镜微笑着看着莉莉。 莉莉哼了一声，继续抱怨：“这样的人就应该……” 话没说完，亚伯忽然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不过看你这一路上嘴里就没离开过他，倒像是关系缓和不少了？” 莉莉一怔，撇了撇嘴，别开了头。 亚伯没拆穿，依旧带着含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两人拐过回廊，便到了亚当房门前。侍卫行礼，推开木门，微微一阵清冷的松木香味涌出，夹杂着一丝陌生、隐晦的幽香。 亚伯恭敬行了一礼：“父亲大人。” 莉莉仰起脸：“爸爸。” 亚当倚在卧榻上，眼尾微弯，目光在他们兄妹身上转了转，像一只打量自家花园里小兽的老狐狸，嘴角一勾：“你们这些孩子在这个年纪不该最喜欢和同龄人在一起吗？怎么还钻回父母房里来了？” 亚伯清了清嗓子，语气小心又正经：“父亲大人，不瞒您说，我们确实是有事……” 那股陌生的幽香钻进莉莉的鼻子里，她被引着悄悄打量起了房间。窗帘微动处、屏风后浮动的衣角，乃至那几缕烟气里，细微处似乎总在藏着什么。 亚当故作苦恼地扶额：“噢，是的是的，我当初也一样。总是有了事，才想起自己还有个父亲。”他像在讲个世代相传的老笑话。 亚伯心思敏锐，试探着问：“父亲大人，您今日……心情似乎格外好。” “好？”亚当手指在额上轻轻点了两下，“那当然。在我快要被龙船人的热情淹没的时候，我的两个孩子救了我。不得不说我来这里后过的日子跟溺水也差不多，你们应该也深有体会吧？” 莉莉闻言微微一惊，指尖下意识捏紧了裙角。 “父亲大人，”亚伯开口，语气郑重，“我和莉莉正是为此……” 莉莉突然瞥见亚当榻边的褥毯微微凌乱，床尾隐隐一道轻微的凹陷。她目光流转，在房间各处搜寻着蛛丝马迹。 “要不要来点点心？”亚当轻描淡写地打断，语气像哄小孩，“龙船的点心，除了出云，我敢说没地方能做得更好。” “父亲大人，实在是有要紧事……” “出来游玩，有什么要紧的？要紧的，自然有人去办。” 莉莉的视线像缠丝绕絮般，越过帷幔，探向那若隐若现的衣摆。 “我们发现……” “你们也不是小孩子了。”亚当继续打趣，“发现了新奇事应该跟朋友分享，不用总是分享给父母。” 亚伯刚要继续说，亚当却似不经意般：“昨晚听说银月楼那边闹了个不大不小的动静，守卫们忙活了一晚上。不知是不是王城的老鼠也上了我们的马车跑来了这里。我本来还想着借着这趟出行能避一避这些可爱的小家伙呢。” 亚伯沉思片刻：“父亲大人，要不要我去找些捕鼠人？” 亚当继续说：“我在上次紫姬举办的宠物沙龙上看到夜叉家的威尔尼斯肩上站着一只大老鼠，这真是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我家里的仆人工作已经怠慢到了这个地步，就在我想着怎么在不让威尔尼斯先生留下不好的印象情况下处理这个大家伙时，你们猜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那只老鼠自己跑了？”亚伯随口接道。 亚当失笑，“亚伯，我不得不说，有时候你缺乏一点想象。”，他转头，“莉莉？” 莉莉一下从床幔深处收回目光：“那只老鼠跟你握手了。” “太聪明了！莉莉”亚当眼睛一亮，“我真没想到，这只大老鼠竟然是威尔的宠物，他告诉我那叫花枝鼠。”他说着身体也往前倾向两人，带着些许压迫感，“说真的，我到现在也看不出它和别的老鼠有什么两样。” 亚伯静静听着：“我明白了，父亲大人。” 亚当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缓缓靠回卧榻，“老鼠和老鼠之间就算长得像结局也不同，有些会站在贵族的肩膀上被贵族带入宫殿，还会被贵族取个名字加以区分，而那些没有身份的，就只能落在捕鼠人手里了。 “可就算是威尔尼斯先生的花枝鼠，也得他本人出面，才能让别人知道那不是只老鼠。”亚伯说。 “当然了。”亚当闭了闭眼，“他会保护他的花枝鼠。” 莉莉和亚伯告退出门前，亚当忽然叫住了亚伯，他站起来拍了拍亚伯的肩膀，然后在亚伯耳边说了几句。此时两人走在回廊上，远处青瓦檐浸在长久的夜里，轻烟像冒出的水渍。 “爸爸最后跟你说了什么？”莉莉忍不住问。 “哦，父亲大人说，蝴蝶振翅和初芽破土一样美丽。” “这是什么？” “大概是句诗句吧。”亚伯苦笑。 莉莉决定换个话题，她咬了咬唇，低声嘟囔：“爸爸根本不想帮我们。” “不。”亚伯却盯着前方，神色冷静，“莉莉，他没有拒绝，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可他还一直打断你，根本不想听，只当我们是小孩子。” “这的确不像父亲大人的作风，除非，他另有事要挡着我们。” 莉莉思忖片刻，忽然轻声道：“他的房间里，好像有人。” 亚伯一怔，旋即似明悟般点头。 “而且我觉得……是那个花魁。” 亚伯愣了下：“你怎么知道的？” 莉莉把视线移向远处：“只是一种感觉罢了。” 莉莉嘴上这么说，但她心里有一股感觉，她这样的回答似乎有一部分是为了给父亲开脱，她潜意识认为父亲不是那种沾花惹草的人，或者，说难听点，是她不愿承认，她不愿承认自己的母亲死后还能有千千万万个女人可以代替她。 “但如果是那位女士的话，好歹是同一个人吧……” “你说什么？” 不经意间莉莉已经把这句话说出口，她连忙看了亚伯一眼，发现他似乎没听到。 “至少能让我对爸爸不那么讨厌。”她心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