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合欢篇(1580珠
狼王·合欢篇(1580珠
没有月光,没有任何现代光源的世界,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她这辈子还没经历过这样纯粹的黑暗,即使瞳孔竭力放大,也看不清身前的路。 好像做了个噩梦,无穷无尽的黑暗,她不知道自己深处何地,又该往哪里走,只剩下嗅觉,捕捉着令人胆寒的森林气息。 森林,遮天蔽日的树木,还有不绝于耳的虫鸣,这对一个自小生活在城市里的女孩而言,简直堪比鬼故事。 如果这是一场梦,她希望赶紧醒过来,多一秒都不要。 即使沈佳仪足够冷静,面对完全的陌生,和不可探测的黑暗,她也是茫然且畏惧的。 人类天生惧怕黑暗,本性便是向火光靠拢,她自然也不例外。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蜷缩在角落,紧紧倚靠着树干,竭力保持所有的警惕,挨过黑夜的每分每秒。 可丛林的气息,夏夜微凉的晚风,以及一切真实的触感,又荒诞地提醒着她,一切不是梦。 腕上的机械表从容转动,对时间清晰的感知,反倒催发了惶恐,她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声响,隐约瞟见林间一抹暖意融融的昏黄灯光。 沈佳仪立马起身,动作迅速的躲到树后,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地界,她的警惕性前所未有的高。 灯光向她靠近,似是目的明确,只为她而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猜自己是不是死掉了,来接她的,是冥界的使者。 人影一步一步朝她靠近,她躲在树后,灯光照亮了来者的容颜。 她有些近视,并看不真切,但是尚存对气场的感知。 很高大,但没有任何恶意的靠近。 感觉到她的回避,对方停在不远处,没再往前,说起了她听不懂的语言。 那声线很熟悉,三年,她不会认不出。 想起第一次听他讲话,也是这种古怪的语言,沈佳仪心中迅速有了答案,自树后试探着探出个脑袋来。 那高大挺拔的青年仍旧停在原地,抬了抬手中的煤油灯。 灯光照亮了他的脸庞,面容清晰可见。 那是一张极好看的脸,明明是浓烈的眉眼长相,骨骼优越犹如希腊雕像的完美比例,偏生透着股书卷气的朗润,摇曳的火光之中,好似炽烈的玫瑰收敛了妖冶,成了白玉砚台中的一抹血。 她极少见到这样一双眼睛。 灿金的瞳色,融融似清晨水面的浮金,明明是桃花一样的多情眼形,偏生是一双冷清端正的眼,眉宇间尽是浩然的正气。 至少目前为止,他绝对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于是她的惊恐也跟着呆滞了片刻,盯着他怔愣几秒。 伊比利斯没有急于靠近,而是耐心地单膝半跪着,放低身形的压迫,口吻温和地同她说了句什么。 她听不懂,无措地躲在树后并不肯出来,手指紧紧扣着树干,警惕地盯着他对峙。 她很紧张,他看见她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关节。 沈佳仪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那诱哄的口吻她却感受得到。 他似乎想要带走她,在保持安全距离的前提下,分寸适宜地抬起了手心。 好像这个世界朝她伸手,妄图接纳她一般。 皎洁的月亮自乌云中露出头来,皑如白雪的月光倾泻而下。 伊比利斯半蹲在合欢树前,煤油灯的火光葳蕤摇曳。 暖意融融的灯光映照在女孩身上,很微弱,可落在她眼底的火光却熠熠发亮。 可那并不是什么期待或愉悦的光芒,她的眼神很坚定——那是明确的警惕。 月东升西落,自天际飞快走过自己的弧线,伊比利斯自怀里摸索着,拿出了那个血红的项圈,金色的名牌亮晶晶的,仍旧崭新光泽。 她漆黑的眼底终于泛起水雾,抬眸复杂地看向他,隐隐有了松动的探究。 他也终于可以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步子,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朝她伸出了手。 沈佳仪接过他手中的项圈,鸦羽般的长睫垂下,遮掩过许许多多的复杂情绪。 朗月清风一般的少年缓缓起身,在她跟前站直了身子,高大的影子一瞬间笼罩了她,他翘起嘴角,露出个欣喜明快的笑来。 背后,煤油灯的照亮下,毛茸茸的狼尾轻轻摆弄数下。 那是狼难以抑制的狂喜表现。 · 年少的狼王起初只遵循本心,把她安顿在自己的寝殿。 王庭的占地很大,布局也精细雅致,成片的庄园都是他的寝殿范围。 他只想天天都能见到她,给她最好的一切。 可接她回去的第一个白日,甚至还没到中午用饭的时间,女孩便发起严重的高热。 伊比利斯从狼族的议事殿赶回来时,她已经烧得小脸通红,难受地喘息着。 狼族没有擅长治疗人类的巫医,或者直白一点,他们从来没有尝试过救治人类。 宫廷的医生朝他哀婉地摇摇头。 牧希神官第一次踏入狼王的私人地盘,嘴角还勾着抹笑。 “王,不必担心,她总要适应一下这边的气候,生病也是难免的。” 可这话却并不能让他感到宽慰。 那时候泛大陆最先进的治疗手段是放血疗法,但伊比利斯觉显然看得清,那些纯粹是故弄玄虚。 没人能治她,也没人敢治她。 好在少年狼王在制药与制毒这方面研究颇深。 她昏睡的时候,他就安静地守在床边,偶尔清醒的时候,他会离得稍远些。 女孩几乎一看见他就忍不住红眼睛,漂亮的眼睫沾上泪珠,拉着他的衣角,祈求地说出长串他听不懂的语言。 她会摇晃他,拍打他,然后哭得稀里哗啦,像碎掉的绯色的瓷器。 他把珠宝首饰,绫罗绸缎,珍馐佳肴,所有新奇的珍贵的,他能抢到的好东西,小山一样堆在她身边。 可她虽然没再那般激动,但还是缩在床角,虚弱地掉眼泪。 伊比利斯发现,她的边界感极强,且似乎并不喜欢他靠近,不由地心中沮丧。 所以不日之后,便搁着纱帐,远远地说些宽慰她的话,虽然她也听不懂,但口吻和态度却能够感知的到。 他仍旧像个定时的邮差一样,每日都来看她,每日都往她的珠宝华服堆里新添一两样。 也是在此期间,有居心叵测的狼发现了他对这人类女孩的重视,开始利用她的病,诱导狼王为了所谓的神药,所谓的圣水,将战火烧到他们希望的地方。 他虽年少,但对这些阴谋的嗅觉却极强。 冥冥中他有种隐忧,如果叫别人知道了她是他的软肋,必将带来无尽的麻烦。 所以很快他把她藏了起来,是他在京畿的广袤庄园。 能来见她的,除了他,就只有牧希神官。 树影斑驳,光斑洒在两只年轻的公狼身上。 狼王开口,问道:“你明知她会这样?” 牧希自然开始表忠心那一套:“只要是王想要的东西,臣必定会全力以赴地试上一试。” 其实女孩的病气,在他的调理下,已经渐渐有了起色,但他还有一点不大确定,这疑惑足够他内心惶恐,寝食难安。 “那送她回去的法子呢?” 牧希行了一礼才道:“请王放心,除了臣,谁都不会知晓那术法。” 少年气的狼王忽而就笑了,清清冷冷,好似皑皑雪山闪烁的稀碎金芒。 只听哗啦一声,青葱的叶片上便落了腥甜的血浆,大片大片的殷红,直接遮盖了原本的翠绿。 他甩了甩爪尖上的血,清俊的脸庞上沾满了神官的血污。 那天,清贵的少年来找她时,怀里抱了一摞卷轴。 这段时间对沈佳仪来说,简直像段模模糊糊的梦境,梦里梦外都是袅袅的药香,有时混合着雨水的淅沥,有时是虫鸣与阳光的热度。 她抬眸望向天空。 这里的天很蓝,是不曾被现代工业污染过的蓝,就如它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也是没有任何现代光源的黑暗。 见她出来晒太阳,他便很开心,仍是远远的就站定,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令她舒服的距离。 她凝眸看向他怀里的书册卷轴,若有所思,第一次,很是坚定地朝他走了过来,裙摆在阳光中映射出极漂亮的亮光,那是华贵的丝绸才有的质地。 狼王顺势坐在树荫下,他心思细腻,竟然想到身高体型对她可能造成的压迫感,于是早早放低了姿态。 女孩凑近,随意拿过一个卷轴,展开一瞧,是类似儿童启蒙的语言教材,图文并茂,看起来很是简单。 她病了一个月,这个少年一直在照顾她,供她吃穿药食,不曾怠慢她,更不曾冒犯到她。 这让她稍稍放松了警惕,在全然陌生的环境,终于肯托付些许的信任给他。 诚然,伊比利斯没有辜负她的信任。 他本就涵养极佳,风度和仪态都是王族倾尽资源与心血培养出的继承者,端的是派温雅矜贵的君子做派。 虽然他平时是个嗜好杀生取乐的阴暗公狼,但在她面前装的久了,竟然连自己也信了。 狼族南地的语言,是他一字一句教会她的。 西方的文字相比汉字,几乎是毫无逻辑的字母堆砌,何况古老的南地语言。 她学的略微吃力,但还是努力在学。 伊比利斯并不是整日都能陪在她身边,每日的数个小时,她便争分夺秒地跟他学语言。 这少年是个很称职的老师,逻辑清晰,且十分耐心,好似记得她说过的话一般,时常会给她些她爱听的夸夸。 沈佳仪能够自己说出完整句子时,问他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是生是死?” “我想回家。”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你是不是我的小猫?” 她话密起来,每日能见他的那一小段时间,就会揪着他问出好多问题,往往是还来不及回答,她就又冒出了新的问题。 一直以来,从三年前她对着合欢问出的第一句话开始,她就一直追着他认宠物。 伊比利斯指了指自己,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她自己真身的事情,可是一旦上升到狼与人,两个种族的维度,那些尘世的纷乱与争执,观点的对立,民族的血恨,太过复杂的东西便会悄无声息地介入。 他不想她面对那样矛盾的世界,他完全有能力把她养在温室之中。 于是少年狼王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只道出自己的姓名——伊比利斯·弗格尔桑。 虽然但是,他选择不暴露狼的本体,就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 可是沈佳仪还是那种看小猫的眼神看他。 因为他独特的瞳色,灿金的眼眸,冷冰冰却很温柔,明明跟她的猫一模一样。 小一说过会在天堂给她赚钱兑换大房子,这里的房子也确实又大又气派。 更何况他还有小一的名牌。 更何况他的声音,还是那样熟悉。 “小一?”她唤。 他轻轻应了一声,心尖也跟着轻轻一颤。 “我可以回去吗?”她紧接着问道。 灿金的眼瞳看向她,那是一种很柔软的颜色,他抿了抿嘴角,清贵的公子像琉璃一样的气质,年轻的王生的极好看,有点像罗马大师精心雕刻的石像。 那般好颜色,迫使她不得不心跳加速,无措间,缓缓垂下了眼睫。 “我不懂那术法,”他闻言说道,眉眼间尽是坦诚,“我可以发誓,不是我召你来的。如果我懂那些,我也愿意送你回去。” “我发誓。”他郑重其事地重申了一次。 他没有说谎,他确实不通术法,虽然他不愿放她回去,但前提是他也确实不懂那些。 于是,她整个人失落极了,垂头丧气的模样,像霜打的小花。 他抬手想要安慰地拍拍女孩的肩膀,指尖勾了勾,直到勾出锋利的爪尖,也没敢轻易触碰她。 沉默片刻,只能温言承诺她:“你想要什么呢?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尽量满足你。” 沈佳仪瞧了眼一直堆出门口的奇珍异宝,有些无语,可这并不影响她的难过。 她只想要回去。 小猫的话不能全信,她不可能只听他讲就信这个世界,她要自己去瞧,去看,去搜罗消息。 那种出逃的野心勃勃是小心翼翼掩藏在眼底的,但伊比利斯了解她。 他知道她是个很有主见,很有想法的姑娘。 扫了眼她腕上默默运转的机械手表,伊比利斯递给了她一把袖珍手枪,用作防身。 她很惊奇,几乎是诧异地接过手枪,满脸困惑地发呆,那明显是对时代的误判给她造成的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