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
石洞
鲜血从陆涟的额角落到嘴里,她的舌尖刚点上那腥甜的甘露就感觉到无比畅快,于是用指甲反复抓挠起伤口来,血流得更猛了,从眼皮上直直淌下。 此刻内心空空洞洞的,没有一丝一毫愤怒可言,感觉眼前的景象瞬间被蒙上了一层黏稠的、不断蠕动的猩红,躁动着对鲜血的渴望,只想饮一饮这香甜的甘露。 她把头往前栽,靠近用鼻子嗅闻霍以白的脖颈,指尖也在不受控制地痉挛着,光线照见的下巴部分狠狠地张开,獠牙被鲜血染红了。 “你要干什么,滚开……”霍以白吓得用匕首抵住陆涟的心口,左手正颤抖地摸索着蛊毒瓶。 挣扎之下他的颈侧被撕开的狰狞伤口,皮rou外翻着,暗红的血液正汩汩地涌出,染红了衣襟。 巨大的惊惧中,他感觉不到痛苦,只感觉到体内的液体被大口大口地吮吸出去。想把手中的匕首插入到这个逞凶者的胸膛里,但身子太虚弱了,根本使不上力气,他不免又憎恨起这副身躯来。 终于,水蛭饱饮了鲜血,懒洋洋地向后躺倒去。 霍以白踉跄着站起身,他感觉四周的石壁在打转,喉咙不住地发着痒,根本咳不出来。他站了一会儿觉得头晕,就找了个角落的地方蹲下。 陆涟感觉到视野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晰,石壁上每一道嶙峋的纹路,空气中悬浮的尘埃,都纤毫毕现。听觉也敏锐得可怕,能清晰捕捉到颈处脉搏的搏动,还有血液落在地面的声响。 “我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她平淡地开口。 霍以白心中一咯噔,把匕首举起:“我不知道……” “北地的蛊明明只是……” “只是什么!”陆涟大声吼道。 “我不知道!”霍以白略带苦相的眉毛皱在一起,他似乎打定主意不说,只是眼神警惕地注视着眼前人。 明明都伤得那么重了,为什么现在还能大气不喘地站起来,是蛊的原因吗? “算了,你不说也罢了。”陆涟嘴角勾着冷笑,“我们继续走吧……” “你个疯子,你受了伤,我……咳咳……我也受了伤,我不走了……”霍以白阴狠地瞪了她一眼,在他看来,她俨然变成了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疯子、怪胎。 “不走,留在这里也可以啊,”陆涟走向他,“把我的东西给我……” “刚刚被我丢掉了……”霍以白的头送拉着,心虚地把眼神移向洞口。 “很好。”陆涟的声音冷下来。 她开始权衡要不要丢下霍以白独自离开,没有用的东西就应该像垃圾一样丢掉。 陆涟朝洞口走去,想着只要走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凉爽的空气,天已经亮了。 霍以白眼睁睁地看着她往光明的地方走,他的唇翕动了一下,穿着黑衣的女人头并没有回。 “你在等我出去吗?” 霍以白还坐在原地上,不相信陆涟就这么走了,不应该的、不会的、不可能就这么被抛弃的。如此想着,他觉得这微弱颤抖的声音听来也显得滑稽可笑。 “她说不定在等我呢。”他又在自言自语,并且在伸手摸索着,脚边滑过一丝滑腻。 直到天光射进洞窟里,霍以白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药,他明白不走只能在这里等死。 来到洞口的平台上,离上方栈道还有一些距离,环视一圈,没有看到那个黑色的身影,心里涌现出被嘲弄的愤怒和nongnong的失落。 直到下一秒,余光忽然撇见一个轻巧的身体落在左侧,他立刻转身走过去,猛地握住来人的手臂:“你这贱仆去哪里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陆涟举起手,小臂上有两个小小的血洞。 “七窍蛇,蛇毒只有我能解,你要是走了,没有我帮你解毒,日落前就会死。”霍以白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此刻燃起了对死的恐惧,他想安逸地死去,而不是又冷又饿地困在这石壁上。 “我还不知道你这么怕死,你再敢耍什么小手段,我不介意把你踢下去喂鱼。”陆涟恢复了原本吊儿郎当的姿态,一屁股坐到石台边,脚下是奔腾的河水。 “哼,少来,你要踢早踢了,吓唬我没有用。没有忘生萱,我就活不过小雪。”霍以白拢了拢身上半干的外衫,他一直在压抑着咳嗽。 陆涟对着他的话没有丝毫变化,如同未曾听见。 霍以白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等待一个也许并不存在的回音。没有等到,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平平边:“未必能活过,那我就把你带走……” “好啊,那我也不活了……”陆涟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古怪的、类似于自嘲的笑意。 “你不要总是苦大仇深的样子,你说生命可惜,我自己却不在乎,你是一辈子都活在刺阁吗?”她伸了个懒腰,把手伸在前面挡着阳光。 “不……我和哥是被她接到刺阁的……很小的时候……” “她?是什么人?”陆涟看着对岸的山林,一片山林,她感觉这里万籁俱寂,隐匿在这里谁也看不见。 “和你很像,自以为是,像个疯子一样……所以我讨厌你。”霍以白没好气地说,他感觉太阳xue一跳一跳地疼。 “和我一样吗,那我什么时候和她结交一下?英雄相见恨晚。” “这辈子都不可能……” “为什么?” “她死了,早死了!你不许问了!我就小时候见过她,她长得和你也像……”霍以白带一点快意地说。 “那真可惜呀……” “因为她,我哥说,她总是把自己放在危险里,却从来不在乎其他,当然死得快了,呵……真是蠢……”霍以白把手靠在胁部往前走了一点,他把目光放远,不久又拉回来。 陆涟听着这话有点像指桑骂槐,又或许燃起了兴趣,回呛道:“你看着很危险,我却对这样的危险很得意,不得意又怎样,反正人生是苦少乐多,得过一天是一天。” “真的吗?”霍以白神情复杂地瞅了她一眼,还想开口,却被打断了。 “你看到那边,哦不,你应该没有那么好的视力。在山林外的地方应该是一片平坦的大路了,我们等会过去,会有人来接我们。”陆涟指了指远方,吹了个口哨。 “哈,看来你是早有准备了,那你也早知道我们会有埋伏?你带我走,你把我引到这里来的,让我陪着你?”这只白蜘蛛又像被戳到了肺管子,情绪一激动就止不住咳嗽。 “这是你自己撞上来的,是要你来吃吃苦头。你要知道除了你养尊处优着,还有很多人是……”陆涟挤眉弄眼,满不在乎道。她此刻像个权威的大家长,看得让人生厌。 “果然是个贱仆,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知道就好,别哪天被我卖了还替我数钱。” 陆涟不乐意再和他打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的口水仗。 “走吧。”她蹲下身,“你上来,我背着你下去。” 这次霍以白罕见地并没有拒绝,乖乖地趴上去。他的衣服因为冷汗而黏在身上,阳光混着河流的湿气慢慢向他袭来,比方才更冷了,亟需一些热源。 他在一片颠簸中渐渐睡去了。 “醒了?醒了就下来,背你背了大半程了。”陆涟踮着脚往前走。 “你怎么不叫醒我!”这只白蜘蛛脸下一红,下意识想扶正面具,猛然发觉自己的脸上毫无遮掩。 “你还好意思说,你睡了一路,还打鼾了,我是真不忍心把你喊醒。”陆涟瞪大眼睛,停下来把人放在地上,转头看向不远处,有隐隐约约的房屋轮廓。 “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还这么活蹦乱跳,一点也死不了。”霍以白哀怨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身材修长的女子,嘴里阴阳怪气道。 “你也想被下蛊吗?也好,我本来就是带你去见下蛊的人,我叫他也给你挑一只,怎么样?”陆涟迈开脚步往前走,也不管身后人有没有跟上。 霍以白约莫是知道自己在陆涟的嘴里讨不到什么好处,又可能他在酝酿着什么,之后的一段路他都沉默地跟在身后。 面对疯子,人们在他们安定的时候总是选择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