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旧地图与狗屎与新地图

    秦然和秦决从小就知道家里为什么没爸。秦女士并不避讳自己曾是个傻白甜恋爱脑的事实，每次提起都直呼好险：要是当年没吃那份烤冷面，现在说不定已经受尽创伤离婚改嫁然后被第二任丈夫害死了。

    大女人坦坦荡荡，有恩必报。

    于是姐弟俩一个小名香菜，一个小名葱花。烤冷面三剑客只差个秦洋葱，可惜秦女士如今坚信不沾男人长命百岁，生是生不出了。能把香菜和葱花平安养大，已经算她功德一件。

    救了葱花一条狗命的香菜并未懈怠，而是更加专注地磨炼技术。

    秦然不觉得那个男生的报复会到此为止。

    明明可以堂堂正正对线，却跑来网上抹黑的人，无非就是用小小的胆子保全大大的面子，掀不起多少风浪。她或许还需要再警告几次，直到他斗志消退，或者有了比报复更重要的事可做……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她还需要拦住更多可能存在的攻击。

    秦然摩拳擦掌，等着对方找来些厉害黑客跟她打擂台，等来了第二波黑料。

    黑料的主角不是秦决。

    是她。

    秦然坐在校长办公室里，手指划着被递过来的ipad，有一搭没一搭听他们说：源头应该是学校贴吧，他们本想第一时间删帖，但因为管理号被盗只能联系客服，耽误了两个小时，帖子被转到微博……

    她没太听进去，在“秦决被亲姐霸凌虐待”的微博热搜里随手点进一条又一条，中心思想万变不离其宗，说秦决被她霸凌长达数年，出道之后她因嫉妒变本加厉，日常对他非打即骂，就连之前的黑料和这次雪藏本身都是她在搞鬼。

    乍看十分智障、完全经不起推敲的说法，被各路营销号嚼过一遍后，又被各路教育博主情感博主星座八字面相博主大口品评。漫天心疼秦决谴责他姐的舆论夹缝里，偶尔漏出一两条“难道要全世界都捧着你家亲亲男宝”和“大清亡了多少年不想当扶弟魔竟然是死罪”，好像没有人记得先问是不是再问为什么。

    秦然有点懵。

    盗号。两个小时。偏偏挑在年级统考、上交手机这天。她被叫出来的时候，最后一科的卷子才写到正面。

    既然能考试中途叫她出来，为什么非要等到现在？贴吧账号而已，她最多只要十五分钟……

    班主任劝她：知道你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了，但咱们应该采取一个比较成熟的处理方式……现在贴子已经删除，微博那边也在交涉中，但你弟弟毕竟是公众人物，讨论度暂时还下不来……

    秦然摇头：我可以先试试。

    副校长大约是那个忙了大半天负责交涉的人，此时没什么好气：一条两条你能黑掉，全网你都能黑掉？你多大能耐，想一个人对抗全世界？

    全世界？

    秦然疑惑，这种东西谁会真信？

    班主任和副校长都避开她的视线。最后是校长发话：学校没有打算对你追究，叫你来主要还是为了把这个情况通知到位。你回去让秦决发个声明，以后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言行，毕竟这种事情就是无风不起浪……

    好一个无风不起浪。

    秦然考试也不考了，拎包早退。

    与公司交涉归来的秦女士在家等她，脸色并不好看。

    目前的舆论对公司塑造的“秦决”形象有利无弊，他惨得恰到好处，最方便虐粉。只要jiejie扛得住，不失为一种有效炒作。公司当然也可以出面澄清——如果秦决今后愿意配合宣传、接受安排的话。

    总之，意思是这么个意思。

    就没谈成。

    秦然听完久久沉默。

    秦女士早在交涉前被她再三请求，一定要瞒住秦决，这时即便不赞同，也还是给她自由选择的余地：咱们家的家底，虽然在你妈有生之年都不一定能赶上那种大公司的零头，控制这种程度的舆论还是能做到的。那，说说你的诉求吧。

    秦然低头，反扣手机。屏幕熄灭前最后的画面是她弟几场采访的剪辑和截图，被配上歪曲原意的文字，充作受害者本人对加害者的控诉。

    她回家路上一直在看这些。秦决是惜字如金的反义词，话多且密，如今成为庞大的语料库，随便一点素材就能排列组合出这么多，证据链抽丝剥茧，切入点花样百出，好像怎么也看不完。

    她想了想，说没诉求。

    只要不让秦葱花知道，别的都无所谓。

    秦女士等她解释。秦然说：不想让他觉得他欠我。

    她接着道：有这么个弟弟挺好的。又轴又倔，一根筋，被一群满口规则利益的混蛋大人施压也不肯卖假人设，就憋着一股劲跟他们硬碰硬。我不想将来哪天，他要说什么、做什么，或者拒绝什么的时候，想起这种没道理的破事，翻来覆去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别说了，别做了，别拒绝了。我希望他永远选择他想选择的，不为任何人、任何事低头。

    秦女士不评价，只说：你确定？我当年是剖的，你俩不分先后。让医生先把你抱出来，不是因为jiejie就该照顾弟弟，而是因为我想让你先看到这个世界。

    就算这个世界是个狗屎到不能再狗屎的世界？秦然问。

    就算这个世界是个狗屎到不能再狗屎的世界。秦女士回答。

    转天，秦然照常上学，放学后照常踹开她弟的门，用厚厚一沓粉丝寄语滋润她弟断网避世的干涸生活，即便她的日常已经天翻地覆。

    双胞胎之间多少有点感应。为了瞒过秦决，要连自己的心也骗过去。

    网络舆论一波又一波，有秦女士从中助力，渐渐地，最初拍翻秦然的那个浪头被抹去痕迹。

    时间来到高二寒假。

    当前地图已经扫清，秦然在一个稀松平常的下午，对她弟抛出似是而非的通知：我要去新地图开荒了。

    秦决：啊？

    秦然：哦，意思是，开学我就转去美国了，掰掰老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