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溺水的麻雀
第八章 溺水的麻雀
雨沒完沒了,空氣裡瀰漫著下水道的臭味。 李彩珠覺得自己躺在水窪之中。 坐起來一看,天花板滲出來的水正“滴答、滴答”的往下流,床上潮濕又黏膩。 她的校服前一晚掉在地上,此刻像塊抹佈一樣吸滿了水。 “要死了!”她低低罵了一聲。 梁山茶還在睡覺,臉埋在枕頭裡,散亂的髮絲寫滿疲憊。 李彩珠下床,把校服撿起來,拿去衛生間擰乾。 陳孝海正在衛生間裡洗臉,薄薄的灰色T恤附在粗糙的背脊上,像一塊嶙峋堅硬的岩石。 垃圾桶裡有塊淺藍色的布,那是李彩珠的內衣。 “你扔垃圾桶幹嗎?門衛讓我二十塊賣給他呢!” 李彩珠沒好氣地把那件少女文胸從垃圾桶裡撿出來,又自言自語抱怨道:“好討厭下雨!我連一把好的雨傘都沒有,天氣這麼冷,萬一遲到還要被罰站一整節早自習......” 陳孝海回到房間裡,他爸最近都不出攤,跟一個同鄉在施工隊裡做水泥工。 他們高中剛建好一棟樓,他爸所在的施工隊正在裡面搞內部裝修。 陳孝海煮了兩個水煮蛋,用塑料袋裝起來。 “嘩啦——” 一陣響雷,雨勢更大了。 窗外,世界好似被雨水淹沒,萬物處在一片汪洋之中。 他下樓,看見李彩珠穿著一雙紅色的雨鞋,艱難地在大雨中前行。 大風一吹,傘面被整個掀翻。 “媽呀!”李彩珠像隻慌亂的麻雀,撲騰著用手把傘整好。 陳孝海走到她旁邊,與她並排走著。 陳孝海的傘很大,傘沿剛好能蓋住李彩珠那把傘骨折斷的地方。 李彩珠把傘向外側偏了偏,和旁邊的人靠的近一點。她穿著濕掉的校服,冷得往手上哈氣。 “拿著。” 陳孝海把水煮蛋給她,李彩珠接過來,水煮蛋是滾燙的,她放在口袋裡暖手。 一輛的黑色汽車從他們身邊開過,李彩珠把陳孝海往自己的方向扯,以躲避飛濺的積水。 李彩珠羨慕地說:“有錢真好。坐在車里,不怕風吹,不怕雨淋,還可以肆無忌憚地往我們這些窮人身上潑髒水。” 陳孝海看著那輛開過去的黑色跑車,他們這個小縣城,這樣的豪車並不常見。 李彩珠看著自己笨重的雨鞋,這是在農貿市場買的便宜貨。 一隻腳的鞋底似乎有些脫膠了,雨水滲進鞋子裡,她的襪子濕透了,感覺很難受。 她沒好氣地嘟囔:“我這輩子一定要嫁給錢人,不管用什麼辦法!我一定要嫁個錢人,當富太太。” 他們走到裡學校最近的那條巷子,三輪車在撐傘的學生裡穿行。 巷子兩側的墻壁上,暗綠的苔蘚蟄伏於碎磚爛石,正在以不為人知的速度蔓延生長。 李彩珠班上的八卦小團體從他們身邊經過,三個女生回頭看了她和陳孝海好幾眼。互相嬉笑了一陣,語氣誇張地沖李彩珠喊:“刀疤妹,你好牛掰啊!A班的班草都勾搭上了,不怕門衛大叔看到傷心嗎?” 周圍的學生紛紛看向陳孝海他們。 李彩珠幾乎是條件反射,髒話脫口而出:“我cao你妹的!你們晚上去KTV做雞當陪酒小姐,以為沒人知道嗎?” 那三人腳步都頓住了,長得最壯碩的女生嘴角一扯,吐掉半截煙,扭過頭來就要打李彩珠:“你他媽的少造謠!” 李彩珠躲到陳孝海後面,一副“我有靠山我不怕”的架勢。 陳孝海看著那女生:“藍媚兒,你爸供你讀書不是讓你來學校打架的。” 藍媚兒腳步停了,眼神完全不敢和陳孝海對視,氣勢弱了幾分:“陳孝海,你...少多管閒事。我...原本就不是什麼好學生!” 陳孝海繞開她往前走:“別堵在路上,快打鈴了。” 小團體的另外兩個女生也來拉藍媚兒,“媚兒,先進學校,遲到要罰站你忘了?” 那輛黑色的跑車就停在學校門口,一個男生從車上下來,是陳孝海班上的轉學生。 幾天前,班主任帶著一個全身名牌LOGO的男生進了教室。 “桑思汗同學剛剛從外省轉學過來,對我們的教材不熟悉,大家多多幫助他。” 班主任把成績最好的女生旁邊的座位調換出來給桑思汗,不過這位有個性的新同學並不領情。 “老師,我坐最後一排就好,方便睡覺。” 桑思汗看上了陳孝海的座位,徑直走過去:“喂,你去那邊。” 陳孝海沒動。 桑思汗扭頭看班主任。 班主任諂媚地立刻命令陳孝海換座。 “我不換。” 班主任過來,把手放在陳孝海的肩膀上,笑得勉強:“孝海,你就當是做個好事,幫助新同學,也體諒體諒老師。” 陳孝海聽地出班主任話裡的請求,他不是任性妄為的人,班主任的面子是要給的,於是站起來拎包走了。 桑思汗也正如他所說的,上課的時間多半在睡覺。 醒著的時候偶爾和周圍的人聊天,多半是在炫耀新買的遊戲皮膚和價值不菲的手錶。 有天學生們在討論學校那幢新蓋的樓。 “真搞不懂校領導,幹嘛要花錢蓋樓,cao場的跑道連橡膠都沒有,體育課跑步吸了我一肚子的灰。” “就是,廁所沖水的壞了那麼久也不修!” 桑思汗趁著手臂,不屑地“切——”了一聲,“你們以為這個樓是用來幹嘛的?” “難道不是學生活動大樓嗎?大樓外面都寫了。” “不知道我們讀書的時候能不能建好,好想有個可以打羽毛球的地方。” 桑思汗笑他們傻,說了實情:“這樓是給縣里領導建的娛樂中心,你們就別妄想進去了。” 同學疑惑:“你怎麼知道?縣里領導的娛樂中心,為什麼要建在學校裡?” 桑思汗說:“我爸批給學校的項目,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陳孝海看向那座大樓,他爸正在和幾個工人一起施工。瘦削的身體被一根吊繩扯著,整條命都懸在半空之中。 上課鈴響了,陳孝海收回目光。 照例是全班起立喊口號:“拼搏成就夢想,高考決定命運!” 少年少女響亮又天真的誓言順著窗外的風飄散出去。 沒有回音,剩下空空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