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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共振

    

五:共振



    伍荷发现自己置身一片迷雾之中。

    四周昏暗无光,冷风萧瑟,她抬头看去,四周全部都是遮天蔽日的树木,在交叠的树叶之中她看到了天空,土黄色,透着噬血的红。

    “……林……!在哪…………你…………”

    远处传来谁的声音,扑簌簌,回声激起枝头上的飞鸟。

    她反应过来了,这是噩梦,但她无法醒来,她不受控制地起身,声嘶力竭地回应着盘旋着的回声。

    但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仿佛被隔绝在了一片真空之中,所有声音都被隔绝开来,她只能听着那个稚嫩的声音一遍遍喊着,渐渐走远。

    不——!!别丢下我!!

    “哥哥——”

    稚鸟终于喊出声音,带着啼血般的哭泣,却为时已晚,除了飞鸟扑扇翅膀,无人回应。

    梦中的伍荷反而是无尽的迷惘。

    哥哥,谁是哥哥?

    哥哥。

    “不许欺负我meimei!”

    只见那朦胧模糊的人影嘴唇开合,说了一句无法被听到的姓名。

    “……我是哥哥呀。”

    伍荷突然觉得头痛欲裂,天旋地转,透着红的天空就这么在她眼前旋转,扭曲成红黄相间的色块,她想起来了,人类剖开,就是这样充斥着鲜血和大块的脂肪,血液四散飞溅,像被泼洒的油漆,脂肪光秃秃地外翻出来,像一滩烂泥。

    她站在喷洒的鲜血旁边,血液不知何时涌了过来,沾在她的脚趾上,又黏又腻。

    她沉默看去,一个女人就这么变成一滩看起来即将融化的血rou,而一个男人在一旁嘴巴张张合合。

    眨眼间,她又回到了那个学校里,许多同学看着她窃窃私语,人影逐渐变成透明,只剩下不停开合的猩红嘴巴。

    “特大凶杀案……杀人犯………”

    说的什么?她听不清楚。

    晕眩使她跪倒在地,她几欲想吐,却呕出一大片一大片的云雾,烟草味,呛得她眼泪直流。

    身后不知是谁,伸手捂住她的口鼻,将她扛了起来,她奋力挣扎,松动的小皮鞋被她蹬掉一只。

    啪嗒,掉在地上。

    哥哥。

    她听见自己灵魂撕心裂肺的哭喊。

    ---

    “啊——!”

    伍荷猛然惊醒,喘着粗气,惊魂未定,环视一圈,自己还在宿舍,这才放慢了呼吸,不断告诉自己现在很安全。

    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痛觉,她的手臂传来深入骨髓的疼痛。

    原来是被疼醒了。

    “伍荷!你没事吧…?”夏松爬下她的床铺,走到伍荷床前,抬头看她,面带担忧。

    “没事……做噩梦了,对不起,吵醒你们了。”

    伍荷有些抱歉地笑笑,又向其他两位舍友道歉。

    “没事!做噩梦很正常!”

    “就是就是,夏松刚开始还哭着找mama呢!”

    “别提我黑历史!!”

    伍荷明白舍友都是在变相关心她,她感激地笑了笑,起身下床。再吃一粒止疼药。

    “是手臂疼吗?”夏松压低声音:“你需要热水吗?我这里还有。”

    伍荷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有小半壶热水,随后将夏松赶回自己床铺上。

    “你快去睡觉吧,别担心我,我没事啦,明天还要上课呢。”

    “那好吧,晚安。”

    “晚安。”

    止疼药的药效发挥很快,身体上的疼痛渐渐消失,但伍荷却越来越清醒,那场噩梦让她无法再轻易入睡。

    哥哥,她咀嚼着这两个字。

    是她太渴望有无条件爱她的亲人,还是说,这是她原本真正的家庭?

    如果梦里的是她,那真的有人如此一意孤行地寻找她吗?寻找着一个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是谁的亲人吗?

    可能只是单纯的梦吧,伍荷想了想,侧过身去。

    一夜无梦。

    ——

    伍荷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许睡得很晚,早上起来还有些头疼。

    她听着夏松充满活力的叽叽喳喳,伸了个懒腰,挽着她的手臂一起去食堂买早饭。

    “诶?那不是沈雾山吗?他怎么在这?”

    听见夏松的声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个清瘦的身影。

    他旁边坐着白蕴,正在端着餐盘大快朵颐,而他戴着一副白色有线耳机,什么也没吃,正在透过身边的玻璃窗看着外面。蓝白色的校服很衬他,日光给他冷淡的侧脸勾了一层柔光,令人不敢大声惊扰。

    “正好!我们快去拼个桌,要不然一会又没位置了!”夏松拉着伍荷立刻走了过去,啪嗒一声将自己的书本放在白蕴对面。

    “白蕴!我和舍友拼个桌不介意吧!”

    “夏姐?哎呦来来来!这当然不介意!”

    伍荷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走过去,学着夏松放下书本。

    沈雾山听见了身边的吵闹,收回视线,却和伍荷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啊……打扰了。”

    伍荷抿了抿嘴,下意识想用右手打个招呼,又想起自己还打着石膏,又换成用左手小幅度摆了一下。

    沈雾山没说话,就这么淡淡地盯着伍荷,伍荷被看得有些发毛,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夏松拉去买饭了。

    “沈大神就那样,高岭之花,走啦!饿死姐了。”

    白蕴看着二人走远的身影,开始嘴贫:“夏姐的新室友这石膏看起来可真够吓人的。”

    沈雾山嗯了一声,没再说话,白蕴早就习惯他这个三脚踹不出屁的闷样子,又低下头开始吃饭。

    “不过你真不买点什么吃吗?”

    “不买。”

    “你真是邪了门,不来吃饭,又非要跟着我来食堂干嘛!你又不住宿。”

    沈雾山听着耳边白蕴叽里呱啦的抱怨声,又想起刚才伍荷略带慌张的视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今天想来了。

    “那我走吗?”沈雾山看着嘟嘟囔囔的白蕴,回想起伍荷转身略微有些飞扬的马尾辫,心情有些不错。

    “……那还是别了,我跟着你回班里老班绝对不会找我事。”

    伍荷刚来,食堂饭卡还没来得及去激活,夏松大手一挥说这顿我请客,她看着伍荷手臂上的石膏说给你好好补补,噼里啪啦拿了一堆东西。

    “我……我吃不了这么多。”

    “没事,剩下打包偷偷带回教室,课间吃。”

    等回到座位上时,沈雾山又在看着窗外发呆,伍荷这次不敢再惊扰这位夏松嘴里的“大神”,听着夏松和白蕴在一旁热火朝天地扯皮,安静地吃饭。

    她想吃面前那个看起来很完美的煮鸡蛋,于是拿了起来在桌上敲了敲,不过她显然还没适应一只手的生活,鸡蛋在她手下滚来滚去,用石膏也压不住,让她有些烦躁。

    夏松正和白蕴聊着八卦,没注意到她,伍荷更不想再麻烦室友,正当她正准备换个东西吃的时候,面前突然伸过来一双手,手指白皙,骨节分明,指甲干净圆钝,那双手就这么自然地接了过来,替她剥鸡蛋。

    她向那双手的主人看过去,是沈雾山,他还戴着耳机,一只藏在他的碎发里,摘了另一只,耳机线就这么垂在校服衣领上,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

    伍荷受宠若惊,她听其他人说过,沈雾山性格孤僻,不爱和人交流,可她没想到沈雾山能注意到她的窘迫,甚至伸出援手。

    别说伍荷,旁边的俩人看到这一幕都和见了鬼一样。

    白蕴的饭也不吃了,夏松手中的饭团还没来得及塞进嘴里。俩人就这么看着沈雾山一丝不苟地替伍荷剥完了整个鸡蛋,又轻轻放回她盘子里。

    “谢谢你。”伍荷的耳朵都红透了,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动作,他看着她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还是白蕴先反应过来,勾住沈雾山脖子,欠欠的。

    “什么意思?嗯?大神?”

    夏松紧随其后:“什么意思?嗯?伍荷?”

    “啊?”被点名的伍荷更加不知所措,她也不知道啊!

    沈雾山指了指自己的手臂示意:“团结同学,帮助他人。”

    伍荷连忙点头:“对对!他是看我一只手不方便才帮我的!”

    白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他怎么不知道沈雾山这么乐于助人了,还团结同学,啊对对对,整个班就他不合群,睁着眼瞎说。

    不过看着伍荷似乎也被吓傻了的样子,白蕴还是礼貌地转移了话题:“伍荷,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啊。”

    “啊?这个吗?我骑车摔的。”

    “看着真吓人,一定很疼吧。”

    “没有没有!只是看着唬人!”

    夏松在旁边揭穿:“那是谁昨天晚上爬起来吃止疼药啊。”

    白蕴惊讶:“啊?都到这个程度了?你这得摔的多惨。”

    伍荷天马行空地胡扯:“也没有啦,就在空中翻转360度加上270度自由落体而已。”

    “姐,铁人三项明年你记得报名。”

    伍荷和他们一阵嘻嘻哈哈以后才脱离话题中心,她看着盘子里被剥好的鸡蛋,还是接过来吃了。

    沈雾山看着低头吃饭的伍荷,她吃饭的时候脸颊鼓鼓的,看起来很可爱。

    刚才和他们交流看起来也很开朗,就像一个普通的,有些小腼腆的女孩。

    他的视线移到她手臂上的石膏,因为打着石膏,她只穿着短袖,巨大的石膏在她身上显得格外笨重,沈雾山的视线游移着,看着石膏边缘的肌肤透漏出来的一小片青紫色,剩下的被袖子遮盖住,但仔细看不难看出,她这条胳膊上几乎全是伤。

    骑自行车要怎么摔,才能摔的这么重?

    沈雾山是一个观察力很强并且很注重细节的人,多年来在寻找沈雾林的途中他听过太多谎言,这导致他一旦起了疑心,就会习惯性地探索其他的蛛丝马迹。

    不动声色地游移着视线,他发现伍荷另一只胳膊上的手腕内侧也有一小片血痂,不过几乎快要痊愈,所以并不起眼。

    正当沈雾山微微皱眉出神时,伍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回神看去,伍荷正在用石膏悄悄地碰着他随意放在靠在窗边的手。

    “谢啦。”伍荷冲他眨了眨眼睛。

    像小狐狸。

    沈雾林。

    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小时候沈雾林恶作剧时狡黠的表情,他怔在原地,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他猜他的表情一定不怎么好看,因为面前的伍荷见他没有反应又扭过头,匆匆移开视线。

    他只能看见她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

    “哥哥。”

    “你又要抛弃我了吗?”

    他又听见一道稚嫩的声音,他脑海中的沈雾林又开始哭泣,指责他为什么可以坐在充满烟火气的太阳下,为什么只有他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