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祁烟,我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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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那已是许多年前的旧事。 是我与申时衍心结的开始。 而我从没想过,事情的真相会是如此戏剧性。 害我道心破碎的罪魁祸首,竟也是后来白日飞升,助我顿悟之人。 天底下,这命运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将我与申时衍的命数,缠绕在一起。 申时衍窝在我怀中,借着我渡给他的灵力,喘息着。 慢吞吞地、断断续续地,向我说完了这故事里,从来无人只晓的部分。 原来那剑修是他父乾。 名义上的父乾。 她母坤乃是寻常凡人。 兄长早逝,长嫂改嫁。 她又因身子太虚不宜孕育,便索性将兄长的幼子过继到了自己名下,好生养着。 年年岁岁,出门礼佛敬香。 因一场骤雨,歇息亭中,与申时衍那父乾不期而遇。 彼时她见他身上单薄,在凛凛寒风之中冻得瑟缩,便将狐裘解下,赠与了他。 于是那日,他在冷雨诱发的伤痛之中,遇见了一位善心的天仙。 一见钟情。 再之后,他宁愿摒弃清修弟子身份,也要搬出宗门,与她同居,做一对神仙眷侣。 起先当真是如此。 他们心性相近,性情互补。 他身上那因常年抱剑独修而养出的清冷、不善言辞,在与她的朝夕点滴之间,散得没了踪影。 当剑修的生活之中不再只有一把剑。 他便会愈发贪恋那些。 凡人唾手可得的幸福。 但于剑修而言几乎转瞬即逝的四十余年,对于凡人,已是极限。 她寿数将近,身形容貌却几乎与两人相遇时没什么分别。 ——那是他动用灵力,竭力维持的表现。 可她死后,灵力维系的假象土崩瓦解,也连带着,将她的躯体化为灰烬。 什么都不剩。 一夜之间,剑修道心破碎,灵力全失。 在仇家到来之前,他孤身离去。 出了城关,却又折返,带走了那孩子。 那在最后时间里仍分去他爱人许多心力的,与他无亲无故的一位凡人孩子。 却偏偏是他,比自己的母坤都要更早,得悟剑道。 这孩子能佐证他传授的剑术无误,甚至……可叫修炼事半功倍。 只是他的爱人学不会而已。 于是,他望向那孩子的眼里总是有恨。 恨…… 那实在是申时衍再熟悉不过的一种感情。 “有,几次,我从……梦中醒来,他就、就站在,我床边,伸着,一掌,掐在,我……颈上,只是……没有,用尽、尽全力。” 他说着,只是笑笑,没事人似的一指脖子。 我环着他,说不出宽慰的话。 故事没讲多少,可他很轻易就已然累极。 他阖眸,窝在我膝上,头一歪,同我说了句想歇一歇,便昏了过去。 没了灵力和道心庇护之后,他一直如此。 可我问过几次,他却没说,那没了的道心去了哪里。 又为什么,不取回来? 我反复回想着当初的事情,唯一能有的猜想只那一点。 ——当年,他说要造一件法器之时,这四周地界,并无能用作铸造材料的东西。 除了他自己。 他的那颗道心。 可这么些年,我从没关心过那法器在哪,又是如何模样。 眼下想寻,自然困难至极。 桃林茂密,我每日待申时衍歇息之后,都要一寸一寸地寻许久,寻那阵眼位置的法器究竟会在哪里。 一日一日,却终究只是徒劳而已。 当然,这些事我并没告诉申时衍。 一者,如此行径,与我而言,颇有几分赎罪的感觉。 二者,他既不愿主动提起,我若强硬要问,便与威逼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我只是一日日去寻。 甚是执着。 一如申时衍当年。 转眼,冬日就过了去。 积雪消融,又是春景。 暖融融地,红绿相间,勃勃生机。 申时衍清醒的时间也多了点。 桃林依旧经年累月地盛放着。 不同的只是院内。 随那些积雪逐渐消融,我终于才一点点看清夹杂在深雪里的那些层叠信笺。 那些被雪水浸透的信笺皱巴巴地铺开着,层层交叠。 已然糊成一团,轻易分不开。 上头的墨色,也是模糊不清的。 然而,却很容易就能看出来,那一张张信笺之上,本是都写满了字迹的。 我将它们一一都收了起来。 先前弃如敝履,而今又视若珍宝了。 积雪化一层,便捡几张。 拿灵力慢慢修复着,重新整理收好了,压得平整,小心翼翼地叠成一摞,放到屋内的桌上。 只是仍旧看不清上边的字迹。 我慢慢地做着这些事。 指尖抚过那些满载岁月痕迹的信笺,每每都要叫心口一抽一抽地发疼。 但我还是乐此不疲。 自虐似的,日复一日。 好似如此,就能知晓当年申时衍的心情。 直到那天。 春雷震响,大雨倾盆,申时衍从沉沉的梦魇中惊醒。 他摸向身侧,没寻到我的踪迹。 叫我,也没有回应。 于是他起身,顶着半瞎的眼睛,跌跌撞撞出门。 在铺天盖地的雨帘之中,与我对望了一眼。 ──那会儿我正顶着暴雨,在捡院内又新露出的那些信笺。 浑身上下,只给怀中的那些信笺上渡了点灵力防雨。 自己就成了落汤鸡。 雨水将我的视线浇得模糊不清。 但我还是一下就望见了申时衍的身影。 他只穿着件寝衣,双足赤裸,甚是单薄。 我赶忙避开地上还未来得及拾起的信笺,一边动手蒸干身上水气,一边往他所在的位置走去。 到他跟前,我看着他落在冰凉地面上的脚,忍不住问:“什么事这样急,连个鞋没穿?” 申时衍没吭声,他站在那里,盯着我瞧了一会。 眸光微动。 然后,他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道心去了哪吗?” 他侧目,伸手一指院内那一棵早已枯死了多年的桃树。 “就在那枯树里。只是……它被我炼成法器离体太久,如今已然收不回了。” 终于得到我日思夜想的答案。 可我却没答他,只是扯着他就往屋内回去,重新按回床上躺好休息。 我固执开口,全当没听见他方才所说。 “你先歇着,有什么话,明日我们再……” “祁烟,我没多少日子可活了。”申时衍阖眸,语气极轻,“我不恨你的,你……走吧。别再,别再浪费力气。” “不会的、不会的。”我握着他手腕,执意往那空壳子似的破落躯体里头渡送灵力,“如今我有灵力,我能给你灵力。” ……明知是杯水车薪,明知是于事无补。 可我还是要欺骗自己。 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