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之夏 III

    完成今天探索水鸟的任务，天色已经几乎完全黑了下来。

    徐兮衡走在湿地小径的前头，背影挺直，衣角随风微动。

    夜风正盛，苇草簌簌作响。伏苓一手拉着萱萱，走在他不远后方。

    这片湿地，夏夜的声音格外丰富。鸟的低鸣，水面轻响，潮湿泥地上的脚步声，虫鸣在远远近近之间起伏成了一种自然的呼吸节奏。

    萱萱牵着mama的手，小声说：“mama，你这次能在这边待多久？”现在摄像团队跟拍的远，三个人闭了麦，她才忍不住叫出这声“mama”。前几年还好，mama接戏不频繁，这两年mama的通稿多了起来，开始频繁拍戏，和父女俩一起来这个湿地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伏苓听的涩涩的，低下头看她，眼里盛着一抹淡淡的歉意。

    “萱萱，对不起。”她轻声说，“mama这不是来了吗？放心，mama能待至少半个月呢。”

    她牵着女儿的手，掌心轻轻收紧了些。

    萱萱抬头看她，眼睛亮晶晶的，像极了小时候还抱在怀里时的模样。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小小的鼻尖蹭了蹭mama的手背，然后继续专注地踩着脚下柔软的泥土。

    前方的徐兮衡突然放缓了脚步，转过身看了她们一眼。

    伏苓冲他笑了笑：“她问我能待多久。”

    他没有说话，只是等她们走近了些，三个人并肩走在湿地夜路上，像是走进了一段时间被轻轻托起的长梦。

    这时候，不远处的草丛忽然泛起一阵微光。

    起初只有一点，在苇草下像是悄悄点燃的星星。

    然后是第二点、第三点——

    整个湿地，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缓缓唤醒。

    风自北而来，吹动草海。星光点点，在夜色中升腾而起。

    是成群结队的萤火虫。

    它们从芦苇的夹缝里飞出来，从水岸边轻轻跃起，旋转着、漂浮着、缓慢聚集、再缓慢飞散。

    像是一场无声的庆典，在这一片被守护多年的土地上，悄悄展开。

    徐兮衡站住了。

    伏苓和萱萱也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一整片柔软的光亮，从脚边爬上来，映在眼睫，映在发梢，也映在心底。

    伏苓怔怔看着这一切，良久才低声问：“这……是你们今年的调查成果？”

    徐兮衡看着漫天萤火，唇角带了一点极轻的笑意。

    “是的。”他说，“今年开始，已经有四种萤火虫在这片湿地成功恢复栖息了。”

    “水质恢复到三年前的指标，今年春天的孵化成功率也破了纪录。”

    他顿了顿，侧头望向她：

    “你记得吗？十七年前——你带我来看过假的。”

    “现在，我把真的留给你了。”

    伏苓没说话，只是望着他，眼睛里像藏了一整片星光。

    她忽然像是回到了那个翻墙送宵夜的雨夜，那个在公园小池塘里画满磷光的夏天，那个牵着他的手奔跑着对未来一无所知的自己。

    可现在，他们真的站在未来里了。

    萱萱抬起头，望着眼前那些在夜空中翩翩起舞的光点，眼睛睁得圆圆的，像是第一次见到梦从天上落下来。

    “mama，爸爸……”她低声说，“这也太漂亮了吧……”

    徐兮衡笑了笑，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伏苓则是俯下身，贴着女儿的耳朵说：

    “这是爸爸守来的光啊。”

    “你以后也要记得，有些光，不是天生就有的，是靠人……一寸一寸守出来的。”

    三人肩并肩站在湿地边，望着光起又光落。

    风把远处的水面吹出浅浅的涟漪。夜空中，有星子轻轻闪烁着落在他们的眼睫之上。

    这一刻，他们终于不再是分处两地的三口之家，不再是遥遥挂在影后通稿和湿地报告之间的两条人生。

    他们是三颗被光照着的星——并肩，并心，归家途中。

    夜色浓得像是被谁洇开了一层墨，镜头从营地远端缓缓拉近，画面中三个身影并肩而立。

    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走在最左，剪影清瘦、静默；

    中间的小女孩也不知道累，一路上说说笑笑着什么。

    最右侧的女人低头看着孩子，另一只手悄悄向小女孩肩膀那边拢了拢，像是在风里寻找一点熟悉的温度。

    直播间的弹幕开始慢慢活跃起来：

    【这小姑娘也太黏伏苓了吧哈哈哈】

    【苓姐从头到尾都牵着她，真的像亲妈】

    【姐，这已经不是像，这是直接当亲女儿在宠了】

    【好喜欢这一幕，伏苓的mama感真的溢出屏幕】

    镜头拉近一点，突然——

    左侧那个男人转过脸了，是徐兮衡那张温吞理性的面孔。

    他低头看了看女孩，然后很自然地伸出左手，把她的小手握进了掌心。

    那一刻，弹幕炸了。

    【卧槽！！！左边是徐兮衡？！！】

    【你别告诉我这是徐博士和伏影后带娃拍综艺？？？】

    【不是不是不是——你骗我这不是一家三口我是不信的】

    【不是吧不是吧，你看他们手牵着手站成这样】

    【他俩谁不是超级克制的人？偏偏都宠着这个小姑娘】

    【我宣布，这组不是嘉宾组，这是亲缘组！！】

    而就在弹幕讨论沸腾之际，画面中突然亮了。

    不是打光，也不是后期特效——

    是湿地草丛间，真实的萤火虫群飞。

    一只、两只、成百上千只，在镜头缓缓推进中，如星光般缓慢升起，绕着三人轻轻舞动。

    【啊啊啊啊啊啊这是CG吗不是吧不是吧！！】

    【湿地有萤火虫了？！徐博士太牛了！！】

    【看这萤火虫飞的方向……像是围着他们一家在跳舞】

    【太浪漫了吧，我不磕都不行】

    【现在谁再说这仨不是一家三口我直接跟他急】

    【是他把湿地守成了奇迹，是她把家守成了人间】

    【有人为世界留住光，有人把那束光捧回家】

    远景镜头停在这一幕，长达整整十秒没有切换。

    三个人静静站在星光中，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走动。

    像是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为他们腾出这一刻。

    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星光归途。

    夜幕降下，湿地营地亮起一串串暖黄的灯泡，柔和地照亮了饭棚四周。刚刚那场“野生星光雨”让整个节目组都还在半恍惚的余韵里，连黄导都罕见地安静了一路，没催稿，也没喊口号。

    大家吃完饭，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开始整理白天记录下来的水鸟观察表。

    “来吧，说说你们组今天都发现了啥奇怪鸟。”黄导笑着打开手提本，“有没有人把麻雀当鹤录上的？”

    “我没有！”叶悠然第一个举手，结果下一秒，“……但我差点把那只绿背鸭认成了灰头麦鸡。”

    “你这是对颜色有什么误会？”白致远乐了，“还是你眼里只有小麦。”

    “你不是说我眼里只有你吗？”叶悠然顺口反击，结果四周顿时起哄声一片。

    【弹幕：啊啊啊啊啊啊叶白嗑疯了嗑疯了】

    【小麦恋是吧！】

    “我们组今天最崩溃。”程也靠在木椅上，双手一摊，“柳老师非说要我们安静躲在草丛里等鸟，结果我一坐下就被蚂蚁咬了十三个包！”

    “你活该。”柳屿翻了个白眼，“谁让你喷驱蚊喷雾喷得跟洗澡似的，鸟都闻你味飞了。”

    “你那瓶药水味太冲了！我都快飞了！”程也捂着脑袋，一脸生无可恋。

    “我们这边倒是拍到了不少鹭。”林洛笑道，“不过薛天翼中途滑进水沟里，吓跑了一整窝。”

    “我不是滑进去！”薛天翼抱屈，“是我在模拟鸟类‘起飞失败’！”

    “模拟得很真实，连泥巴都认可你。”安娜贝尔宋声音淡淡的，补刀从不缺席。

    大家笑成一片。

    而在角落里，萱萱正给小本子上的“跖部炎小鸭”写记录，记录了收录日期和状态。

    伏苓温柔地看着她，徐兮衡则蹲下身，帮她整理拍摄记录表，眉眼间仍残着一点晚间那场“星光暴击”的余韵。

    没人说什么，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那一组，今天不只是观察了鸟，他们也制造了一种奇迹般的光亮感，像是湿地真正回馈给他们的祝福。

    黄导翻着大家的记录，最后笑着感叹：

    “我今天发现啊，我们这节目……拍着拍着，就快不是综艺了。”

    “像啥？”魏秋燕接话。

    “像是拍一群人，在湿地里找光。”

    众人听得一愣，随即都笑了起来。

    ＊＊

    晚上营地渐渐安静下来，帐篷外虫鸣阵阵，帐篷内的灯光如豆。

    萱萱盘腿坐在床垫上，手里抱着一只透明塑料箱，小鸭“球球”（她刚刚给它起的名字）正窝在干净的草垫上休息。她调了个角度，把箱子举高了些，凑近镜头对着视频那头的人喊：

    “李幺幺你快看，它是不是很可爱！！”

    屏幕那头的李幺幺戴着个大耳机，面相憨憨的，一看到小鸭激动得脸都快贴到摄像头上：“我靠你真的在养动物！你不是录综艺吗，怎么像在参加《动物急救中心》？”

    萱萱得意地一仰下巴：“我们节目很生态很严肃的好吧！这是我今天亲自救助的一只跖部炎水鸭！重点词听清楚——跖、部、炎。”

    “啥玩意？”李幺幺眨眼。

    “来来来，萱老师课堂时间。”她一本正经地坐直了，把鸭子往后放了点，让它乖乖缩着别乱扑腾。

    “就是这只小鸭它脚生病啦，”她一边比划一边说，“它脚底那里，本来该软软平平的地方肿起来了，有红、有热、按下去它不高兴。”

    “就像……你小时候穿凉鞋一直在石头路上走，结果脚底被扎疼了又一直站着不换姿势，就开始又痛又脏，最后肿成个大疙瘩——”

    “呃呃呃……”李幺幺缩了缩脚，“你说得太具体了。”

    “谢谢夸奖。”萱萱眨眼，“我爸科普这段的时候，全是‘真菌感染’‘慢性炎性rou芽组织’‘rou垫压强过载’，搞得像生化危机。”

    “你这么一说我懂了。”李幺幺挠头，“感觉你爸讲的是研究生版，你讲的是我能考个B＋的版本。”

    “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萱萱拍了拍“球球”的塑料箱，小鸭抖了一下羽毛，继续安静地躺着。

    这时，帐篷门口响起拉链声。

    徐兮衡一手捧着水壶，一手扶着门帘走进来，微微弯腰：“还没讲完啊？”

    “快了快了。”萱萱冲他晃晃手，“我在培养观众科普素养。”

    他笑了下，眼睛扫了一眼她的小脸，忽然皱眉：“你是不是黑了？”

    “啥？”萱萱眨眼，“没有吧？”

    “你确实晒黑了，”徐兮衡把水壶放下，在她对面坐下来，神情认真，“而且最近瘦了不少，脸都尖了，今天晚饭也没怎么吃。”

    他语气里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cao心：“你知道爸爸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晚上能吃两碗大馄饨、五个生煎包、外加一碟凉菜——吃完还能再啃一个冰棍。”

    视频那头的李幺幺差点没被呛到：“叔你这是食神再世吧？”

    萱萱白眼一翻：“爸，这是啥值得炫耀的事情吗？你是想让我感叹你肠胃坚韧，还是为你血糖水平感到担忧？”

    徐兮衡被女儿怼得一噎，假装淡定地抿了口水：“……我是提醒你长身体要多吃点蛋白质。”

    “你提醒得像是想在我脑袋上贴个食谱。”

    “也行。”他点头认真，“你睡前我给你画个营养搭配图。”

    李幺幺捧腹大笑：“这就是传说中的父女斗嘴现场吧？”

    “你闭嘴。”萱萱拿圆规盖糊他镜头。

    徐兮衡轻咳一声，却忍不住笑意浅浅，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了点。

    帐篷里温暖而轻松，小鸭子“球球”像是被这份日常包围得安了心，翻了个身，脑袋埋进羽毛里，安稳地睡着了。

    视频通话挂断后，帐篷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萱萱翻着笔记本写补充记录，“球球”已经熟睡。伏苓没有来串门，整个空间只剩父女俩和一只熟睡的小鸭。

    徐兮衡在角落坐下，打开手提设备，连进天气站的后台系统。外头风开始吹大了，草面发出哗哗的响声，像一只巨大的耳朵在夜色中倾听湿地的每一丝变动。

    他盯着卫星图缓缓缩小视角，眉头渐渐蹙起。

    【北望湿地地区，次日凌晨3点起小雨，早晨至傍晚有间歇性中雨，局部区域伴随短时雷雨大风。】

    他轻轻在触摸板上点了几下，换到气压分析图，再换到地面温湿图。

    雨不算猛烈，但对明天原定的“湿地巡回水生植物图谱采样”任务来说——意味着脚下湿泥难行、采样标本受潮变质、纸质图谱记录工作将会大幅受阻。

    徐兮衡指关节轻轻叩着膝盖，想了几秒，打开备选任务列表。

    然后，他拨开身旁的笔记本，在任务表上画了一道线，重新写下了新的标题：

    【任务调整】

    原计划：湿地水生植物图谱采样

    调整后：半室内互动教学　＋　鸟类羽毛结构观察　&　生存行为模拟实验

    任务目标：将明日湿地观察内容以模型&标本替代形式呈现，确保任务教学连续性。

    他嘴角轻轻牵起。

    不只是因为雨。

    他其实早就注意到——大家这些天虽然状态投入，但长时间日晒、徒步、湿热环境已经让不少嘉宾疲惫堆积。

    而今天那场萤火虫“奇迹”，情绪已推到高点，再拉回干巴巴的地表植被采样，未免太快。

    改成“半室内＋行为观察”，不仅让大家能歇口气，还可以让萱萱继续守着她的“球球”，伏苓那边也能有更多的解说空间。

    他合上设备，仰头轻叹了一口气。

    外头风吹得帐篷边呼呼作响，远处水鸟偶尔惊飞，发出“哗啦啦”的翅膀扇风声。

    但他心里却安静得很。

    明天，就让他们一起在雨声里，慢一点，稳一点，把知识与光都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