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离巢(31)
燕离巢(31)
燕娘乘坐的马车朝西边行了近百里地,进入热闹的城镇。 她给了车夫一笔银子,让他驾着马车,绕这个城镇兜圈子,自己在邓君宜的陪同下,找客栈过夜。 第二天一早,燕娘又使邓君宜雇了两辆马车。 这一次,她往南走,空马车往北走。 燕娘照着这个法子,在短短七八天内,换了七八次马车。 一个岔路连着一个岔路。 她有时候在路边留标记,有时候不留,有时候将标记留在正确的方向,有时候又反过来,竭力干扰薛振的判断。 邓君宜在一旁看着,认为燕娘过于多疑。 他心疼她撒出去的银子,委婉地劝道:“燕娘,薛大人财大气粗,应该不会为了一包金银首饰,做出千里追杀的事,你别这么紧张。” “咱们还得过日子,银子应该省着点儿用。” 燕娘忍不住刺了邓君宜一句:“你到赌坊赌钱的时候,怎么不心疼银子?” 邓君宜的脸红了红,小声道:“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赌了。” 燕娘对邓君宜心灰意冷,根本不相信他的承诺。 她眼看天色渐晚,使车夫将马车停在一家客栈门口,打算在这里歇息一晚。 燕娘挑的是一楼的客房。 窗户对着客栈后头的小巷,一有风吹草动,便能跳窗逃跑。 燕娘急于赶路,好几天不曾沐浴,觉得身上黏腻不堪。 她使店小二送了一桶热水,走到屏风后面,脱下衣裳,开始洗澡。 邓君宜在屏风的另一边来来回回地踱步。 他鼓起勇气,朝燕娘的方向走了两步。 燕娘立刻喝止他:“别过来。” “……”邓君宜依言停下脚步,语气却有些委屈,“燕娘,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不管怎么说,咱们是结发夫妻,总这么分床而睡,不像个样子……” 燕娘闭了闭眼睛,耐着性子敷衍道:“我不是生你的气,而是……而是……” 她编了个借口:“我在薛振那里吃尽了苦头,他是武官,在床上十分粗暴,动辄弄得我浑身是伤,我怕极了那种事,到现在也没缓过来……” 邓君宜听不得她和薛振交欢的细节,立刻往后退:“好了,好了,快别说了,我今天晚上还睡在矮榻上。” 燕娘在心中冷笑—— 他可以把她送到薛府受辱,可以陪着那些纨绔子弟寻欢作乐,却害怕她揭开这层遮羞布。 这人真是可鄙又可笑,空有一副好皮囊,还不如她一个弱女子敢做敢当。 燕娘洗过澡,换上雪白的里衣,坐在床边擦拭长发。 邓君宜端来两道热菜,招呼她道:“燕娘,填饱肚子再睡吧。” 燕娘没什么胃口,一看到荤菜就犯恶心。 她勉强吃了两口素菜,喝了小半碗粥,把衣裙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和衣而卧。 邓君宜吹灭烛火,躺在矮榻上。 他道:“燕娘,你身上的银子快花完了吧?要不我明天找一家当铺,当几样首饰?” 燕娘摸了摸枕边的包袱,拒绝道:“还有几十两,不着急,咱们再走走,走得越远越安全。” 燕娘没有向邓君宜透露,她打算赶往京师,在繁华之地定居。 到那时,就算薛振找到她的下落,在天子脚下,也该有几分顾忌。 她更没有透露那一大笔银票的事。 她已经对邓君宜起了防备,正在考虑如何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彻底甩掉他。 燕娘睡到后半夜,忽然惊醒。 她听到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中间好像还夹杂着……夹杂着…… 铠甲和铁器的碰撞声。 燕娘心中警铃大作,瞬间没了困意。 她穿上绣鞋,来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许多兵丁站在大堂,还有几个兵丁正往楼梯上走。 粗略一数,足有三四十人。 一个领头的军士拿着两张画像,盘问店小二:“见过这两个人吗?” 店小二点头道:“见过,他们就住在……” 燕娘知道不好,连忙往后缩。 她没想到薛振这么快就追了过来,更没想到他带了这么多人手。 燕娘咬紧下唇,迅速镇定下来。 她飞快地往熟睡的邓君宜身上看了一眼,决定舍弃他。 在生死存亡的时刻,他根本帮不上忙,只会拖后腿。 燕娘穿上披风,背起包袱,无声无息地翻过窗户。 双脚刚落地,她便察觉出不对。 距离她不到三丈远的地方,几十支火把同时亮起,照出一个骑在马上的高大身影。 薛振身着劲装,脚蹬云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的声调微微上扬,带着奇异的轻快:“燕娘,你可让我好找啊。” 燕娘的脖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攫住,恐惧得透不过气。 她闭了闭眼睛,没有向薛振下跪求饶,而是转过身,朝另一个方向奔逃。 薛振跳下马背,不紧不慢地沿着狭长幽深的小巷往前走。 他被燕娘连遛了七八天,满腔的怒火不仅没有平息,还越发炽烈,像翻滚的岩浆似的,灼烧着自己的五脏六腑。 她和她的好相公久别重逢,同吃同宿,不知道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变成活王八,变成众人眼中的笑柄。 此等奇耻大辱,必须得跟她好好清算清算。 薛振从背后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箭矢。 他拉满长弓—— 这套弓箭还是燕娘给他挑的,实在趁手。 箭如流星,擦着燕娘的脸颊飞过,“咚”的一声,钉在她左前方的木质招牌上。 燕娘的身子晃了晃,脚步却没停。 她经过好几个分岔口,并没有转弯。 因为……岔路的另一边,站着手举火把的官兵。 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一只只从墓xue里爬出来的石俑,在月色的映照之下,透出强烈的惊悚感。 这是薛振设下的天罗地网。 她知道败局已定,自己无路可逃。 但她还不想停下。 纤弱的身子在黑夜中狂奔。 黑色的披风底下,时不时露出一角素白的裙裾。 她像是偶然闯入人间的燕子,翩跹起舞,轻细空灵。 薛振连射了几箭,眸中闪过怒意。 她应该知道他百发百中,从无失手。 他没有一箭射死她,是在顾念往日的情分。 她怎么能这么不识好歹?这么不给他面子? 薛振抽出三支箭矢,搭在紧绷的弓弦上。 他瞄准燕娘的裙摆,猛然松开弓弦。 锋利的箭矢倾斜着穿透披风,扎进坚硬的石砖,整截箭头隐没其中。 燕娘重重地摔倒在地,痛呼出声。 她解开披风,爬起身继续往前跑。 手心被碎石子割破,涌出温热的鲜血,“啪嗒啪嗒”滴在地上。 薛振忍无可忍,抛下弓箭,快走几步。 他将燕娘负在肩上,不顾她的叫骂和踢打,扛着自己恨极了的女人,大步走向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