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离巢(35)
燕离巢(35)
权三道:“大爷,京里来了两个小太监,带着冯公公的书信,说是有一件要紧的事,请您速速办理。” 薛振拆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 权三问:“大爷,冯公公托您办的是什么事?您跟奴才交个底,奴才也好安排。” 薛振道:“是冯公公的私事——” “他自幼净身,一直对传宗接代之事耿耿于怀,最近好不容易找到了失散的侄子,嘱我寻一位年轻貌美、容易生养的女子,配给他侄子为妻,替冯家传承香火。” 权三“哦”了一声,笑道:“这个容易,奴才从人牙子手里挑两个看得过去的丫头,送到京里就是了……” “蠢奴才,你懂什么?”薛振低声呵斥,“丫头哪里不能买?咱们凉州的丫头比京师的出挑?” 权三挠了挠头:“大爷的意思是……冯公公表面上是在找侄媳妇,实际上是在找对食?” 他咂舌道:“那名女子既要心甘情愿地服侍他,又要和他的侄子做夫妻,给冯家生儿育女?” 薛振微微颔首:“这回的差事可不好办,冯公公年近古稀,他侄子又有些痴傻,别说清白人家的女子,就是青楼里的姑娘,也未必愿意。” 权三和薛振沉默了半晌。 权三忽然道:“有了,大爷索性把许娘子送到京里去!” 他滔滔不绝地道:“她不听大爷的话,处处跟大爷过不去,大爷留着她也是给自己添堵,还不如拿她做人情!” “冯公公见她花容月貌,又识文断字,肯定喜欢!” “您捏着她伯母和乳母的性命,便如同捏住她的七寸,她心里再不情愿,也不敢不听话……” 薛振厉声喝道:“住口!” 权三吓得一缩,跪在地上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奴才失言,奴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请大爷恕罪!” 薛振道:“你说得不错,我确实为燕娘的事苦恼。” “但她再不驯,再固执,让我把她送到一个阉人和一个痴儿的手里,也是万万不能。” “她无法忍受那样的折辱,我也做不出焚琴煮鹤、辣手摧花的事。” “是是是,”权三点头如捣蒜,“奴才知道大爷舍不得许娘子。” “奴才看大爷一直用热脸贴她的冷屁股,经常闹得浑身是伤,替大爷觉得委屈,这才心怀不忿,胡言乱语……” 薛振的语气缓和了些:“起来吧,你是个忠心的好奴才,不过,这样的话,以后万不可再提。” 他叹了口气,道:“我相信燕娘总有一天能够想通。” “至于冯公公那边……你带几个人手,在城中悄悄地寻访,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出的银子够多,不怕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权三恭恭敬敬地答应下来,弯着腰退出去。 薛振回到燕娘身边,钻进被窝。 他搂着香馥馥、软绵绵的玉体,又有些兴动。 燕娘出逃的时候还是九月,如今已是十月,天气渐凉,夜里尤甚。 酷热之时,是燕娘给他降温。 天冷之后,就是他给燕娘取暖了。 薛振搂着燕娘轻薄了一回。 燕娘闭着眼睛装睡,身子却被他一点一点焐热。 第二天早上,薛振穿上官服,到衙门点卯。 什么“冯公公的书信”,什么“痴傻的侄儿”,什么“献美于前”,自然是谎话。 他不过是借权三之口,敲打敲打燕娘,逼她跟自己服软罢了。 然而,这一日,薛振心神不宁,总觉得哪里不妥。 如果燕娘没有听到他和权三的谈话,也就罢了。 如果她只听见半截呢? 如果她识破自己的计谋,心中更添厌恶呢? 薛振好不容易捱到晌午,一摸腰间,立时变了脸色。 燕娘送给他的那只粽子形状的香囊,竟然不见了。 薛振在衙门没头没脑地找了两圈,都没找到香囊,心里越加不安。 他把这当成某种不祥的预兆,抢过同僚的马,一路往家疾奔。 晴朗的日光穿过花窗,投在燕娘的眼下,印出一朵小小的兰花。 燕娘颤了颤睫毛,从混乱的梦境中醒来。 她还被薛振捆在床上。 绳索缠裹着柔软的棉布,手腕和脚腕并不疼痛,却有些麻木。 口枷把唇瓣撑得发酸,底下更是难耐。 那根仿照薛振尺寸打造的玉势牢牢地卡在体内。 薛振留下的秽物也在里面。 只听“吱呀”一声轻响,林嬷嬷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薛振照顾燕娘的脸面,只让林嬷嬷一人进屋伺候。 燕娘看向林嬷嬷,眸中流露出哀求之意。 “奴婢给娘子卸了口枷,喂娘子吃饭,娘子可别做什么让奴婢为难的事。”林嬷嬷每次给燕娘喂饭的时候,都要像这样重复一遍。 她心惊胆颤,总怕燕娘寻死。 好在燕娘还算配合,从不为难她们这些下人。 燕娘对林嬷嬷微微点头。 林嬷嬷取下口枷,解开腕间的绳索,扶她起身。 燕娘喝了两口粥,忽然蹙紧眉头,隔着被子捂住小腹。 她颤声道:“嬷嬷,我肚子疼……” 林嬷嬷是过来人,见状脸色一变,问:“娘子上次来癸水是什么时候?” 燕娘想了好一会儿,道:“我也不记得了,总有两三个月了吧?” 林嬷嬷既喜又惊,道:“娘子别乱动,我这就去请郎中!” 她疑心燕娘有了身孕,还有小产的迹象,因此不敢再绑她,只用一把铜锁锁住房门,使一个小丫鬟在门外看守。 不多时,薛振和郎中前后脚赶到薛府。 薛振见到郎中,眼皮突突乱跳,问林嬷嬷:“怎么回事?燕娘不舒服吗?” “说是肚子疼,这两个月都没来癸水,怕是有了!”林嬷嬷一边说,一边快步往燕娘的院子走。 薛振大吃一惊,呆愣片刻,追上林嬷嬷。 林嬷嬷在燕娘身边伺候了半年,多多少少积累了些主仆情分,忍不住低声埋怨:“大爷也太不知道心疼人了。” “您这么绑着她,没日没夜地折腾她,再结实的人儿也受不住,我瞧着像是动了胎气!” 薛振又是懊悔又是高兴,还有些不敢相信:“真的有了吗?” 他语无伦次地道:“我……我只顾着生气,没问过她的癸水,我……我要是早知道……哪里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 薛振想—— 他要当爹了。 燕娘怀了他的孩子,天大的芥蒂也该化解了。 薛振扯着郎中的手臂,飞也似的赶到燕娘的住处。 他不耐烦等林嬷嬷开锁,一脚踹开房门。 燕娘杳无踪影。 玉势扔在床上。 绳索像几条死蛇似的,散落在地。 明窗洞开,一粒粒尘埃清晰可见。 花影斜斜地照在薛振的靴面上,如同佳人留下的一缕香魂。 薛振冲到窗前,往外看去。 屋后种着一棵肥绿的芭蕉。 燕娘说过,她喜欢听细雨打在芭蕉叶上的轻响。 他还打算明年春天多移几棵过来,在这里种上一排,讨她的喜欢。 他越过芭蕉叶的间隙,看到不远处的小门打开一道门缝。 看门的老妇人正坐在门边打盹儿。 薛振的心“噗通噗通”狂跳起来。 他顾不上生气,叫道:“她、她又跑了!快!快把她给我找回来!” 他想,燕娘还怀着身孕,身子又弱,能跑到哪儿去? 她跑得出垂花门,离得开薛府吗? 她连银子都没带,不,她连衣裳都没穿,根本跑不远。 薛振竭力稳住心神,却以失败告终。 他神色仓惶地跳过窗户,追到门外,还没走几步,便看到湖边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双绣鞋。 燕娘的绣鞋。 鞋尖冲着浅绿色的湖水。 湖心正回荡着一圈一圈的涟漪。 薛振魂飞魄散,肝胆俱裂。 他什么都没想,一头扎进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