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10)
梅雨季(10)
林思源机械地端起饭碗,往嘴里扒rou。 秀秀的厨艺不错,红烧rou炖得甜而不腻,入口软烂。 他连续吃了好几块,淡淡的焦苦味儿泛上来,眼泪“啪嗒啪嗒”砸进碗里。 林思源想—— 梅丽把头发卖了吗? 她那么宝贝她的长发,在省城的时候,经常拿着卷发棒,对着镜子捣鼓,还买了很多亮晶晶的发卡。 林思源觉得,自己吃的不是红烧rou,而是梅丽的头发。 嗓子眼被发茬扎得又疼又痒。 他放下碗筷,干呕了两声。 “瞧你,吃这么急干什么?” 梅丽紧挨着林思源坐下,给他倒了一碗水。 “快顺顺气儿,饿坏了吧?” 她把剩下半盘红烧rou倒进自己碗里,慢条斯理地品尝起来。 方宏看到院门口停着一辆黑色面包车。 两个膀大腰圆的男人站在车边,面相凶恶,一看就不好惹。 方宏紧张地吞了吞唾沫。 他对方宝柱使了个眼色,示意儿子先探探梅丽的口风。 他们摸不清梅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敢贸然撕破脸。 方宝柱强压着火气,问道:“方圆圆,你这一天一夜,野到哪里去了?还嫌自己不够丢人吗?” “朱鹏认为你在耍他,不想娶你了,你知道吗?” 梅丽翻了个白眼,嗤笑道:“他不想娶我,我还不想嫁给他呢!”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性,癞蛤蟆想吃天鹅rou。” 她打开天窗说亮话:“实话跟你们说吧,我在县城找了份工作,租好了房子,今天就带阿源离开这里。” 众人面面相觑。 林思源像在做梦似的,不安地抓住梅丽的手腕。 她的肌肤是温热的,浮着一层细汗,摸起来滑溜溜的。 不是做梦。 她找到新的出路,回来接他了。 梅丽反手握住林思源的手,紧了两下,无声地安抚着他。 她的眼睛扫过方宏、丁秀荷、方宝柱和张欣,开口道:“以后我凭自己的本事养活我和阿源,再也不求你们帮忙,你们也别到县里麻烦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张欣的语气里透着恶意:“大妹,你找的是正经工作吗?” “正不正经你别管。”梅丽昂起下巴,眼中寒光闪烁,“反正上面有人罩着,吃不了什么亏。” 说话间,那两个面相不善的男人已经走进院子,站在堂屋门口。 “阿源,吃好了吗?”梅丽转头看向林思源,眉眼弯出好看的弧度。 “吃好了就上车,咱们要去新家了。” 林思源连忙点头。 他想起一件事,凑到梅丽耳边,说了几句话。 梅丽面露惊讶。 她把林思源推到院子里,走向秀秀,低声问:“秀秀,你想不想跟我一起走?” 秀秀睁大眼睛,脸上充斥的不是高兴,而是迷茫和恐惧。 “秀秀!”方宏厉声喝道,“别跟你姐胡闹!” 丁秀荷也道:“秀秀,你是订过婚的人,跟你姐不一样!” 秀秀呆愣几秒,缩在丁秀荷身后,脑袋几乎垂到胸口。 她小声道:“姐,我不敢……” 她太害怕了。 她的翅膀不够强壮,羽毛不够丰满,没有勇气应对乱流、寒冷和长途跋涉的疲惫。 她只想缩在简陋而安全的巢xue里,吃着饲料,孵着鸭蛋,听从农场主的每一个指令。 梅丽轻轻叹了口气。 她走到西南角的小屋里,找出那个从省城带回来的帆布包,装上所有的漂亮衣服。 接着,她牵住林思源的手,昂首挺胸地往外走。 方宏在后面叫道:“方圆圆,你走了就别回来!” “老子就当从来没有生过你这个女儿,你死在外面,都没人给你收尸!” 丁秀荷大哭道:“圆圆,别犯傻,你跟着这些……跟着这些人,能有什么好名声?以后谁敢娶你?” 他们欺软怕硬,不敢招惹那两个疑似地头蛇的男人。 但他们仍然抱有幻想,希望用辱骂和眼泪留住梅丽。 梅丽的腰杆挺得更直。 她没有回头的打算,说话铿锵有力:“你们放心,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总有一天,我会混出个人样。” “不过,你们别想从我身上捞到一分好处。” 她勾起唇角,鲜红的小痣艳得像血。 “我不欠你们什么,也不指望你们给我收尸。” “我肯定活得比你们所有人都久,活到一百岁。” “到时候,让阿源给我送终。” 梅丽顿了顿,又道:“我再说最后一遍。” “我叫方梅丽,不叫方圆圆。” 梅丽带着林思源钻进面包车,离开这个没有人情味的家。 她是被迫独立的菟丝花。 林思源是攀附在菟丝花身上的,小小的寄生虫。 林思源后来才知道,梅丽也是走一步看一步,摸着石头过河。 她拿朱鹏当掩护,跑到县城之后,马不停蹄地联系高中同学。 同学把她介绍到一家理发店打工。 理发店既提供正经服务,也提供不正经服务。 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漂亮女人,背靠当地的黑-社-会头目,只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 她一眼看中梅丽,亲自为梅丽剪了个洋气的发型,还主动提出,可以给她预支两个月的工资。 梅丽不是不知道,这是个陷阱。 所有的善意,都需要付出对等的代价。 但她太缺钱了。 她只能从一个深渊,跳进另一个深渊。 梅丽跟老板借了两个人手、一辆面包车,气势汹汹地杀回方家。 当天晚上,她和林思源手牵着手,站在陌生的出租屋门口。 和省城的情况不同,这间出租屋坐落在老城区,是正经住宅。 总共六层楼,她们住三楼。 梅丽小声嘀咕:“比咱们原来的房子小一点儿,没有客厅,价钱却差不多,你说黑心不黑心?” 林思源的手心全是汗水,却舍不得放开梅丽。 自从再次见到梅丽,他就觉得浑身轻飘飘的,脚下像踩着棉花。 昏暗的楼道在他的眼里,像通往天国的阶梯。 破旧的出租屋像童话里才会出现的城堡。 林思源小声回答:“这里很好。” 他有点儿冒犯地道:“比伯伯家好。” 梅丽高兴起来:“你喜欢就好。” 梅丽从帆布包里翻出两把钥匙,将其中一把塞给林思源。 “你记得找根绳子串起来,挂在脖子上,别弄丢了。” 她把钥匙插进锁孔,扭了半圈,推开房门。 新家没有客厅,没有沙发,却有两张单人床。 厨房有电磁炉,卫生间有热水器和淋浴。 梅丽把一张长桌拖到靠门的单人床旁。 她拍拍桌面:“桌子和这张床都归你,窗户边的那张床归我,我喜欢晒太阳。” 林思源点点头,把书包放在桌子上。 他很有眼色地找出抹布和扫帚,开始打扫卫生。 梅丽也没闲着。 她将漂亮衣服挂在简易衣柜里,盘算着哪些生活用品急需置办,哪些可以缓一缓,从钱包里数出几百块钱,转身“噔噔噔”下楼。 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