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Chapter4
莎伦不知道这该被称为惊喜还是惊吓——这个帮手与弗朗茨的长相有一半相似,另一半大约由母亲的美貌中和,眼睛也是。他穿着一身几乎融入城内着装的便服,略长的黑色头发扎成一个小辫子,妥帖地垂落在背后,眼瞳显现出一种透亮的紫色,像剔透的紫水晶,在白皑皑的雪地里熠熠发光,令人为之侧目。 隔了一条街的邻居汤普森太太给莎伦递来一个她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意味的眼神,顺带还拍了拍这位大约是城主儿子人的肩膀,迈着矫健的步伐离去了。 ——莎伦忍不住想她要是在成为勇者之前敢这样拍王女的肩膀,王女和国王还有皇家骑士团会一齐给她怎样的脸色看。 眼前这位倒像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甚至同汤普森太太挥手道了个别,才向她走来。她还在头脑风暴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这位贵族公子,对方已经微微躬身朝她行礼,随后伸出手来,那只手上戴着漆黑的手套:“您好,布朗小姐,我是卡洛斯·伦瓦纳,很高兴见到您。” 他没有摘下自己的手套,莎伦猜想应该是怕冷,毕竟对方看起来确实弱不禁风,但她在自己没成为勇者前的那段生活里早已学会了不以貌取人,她与卡洛斯握手,一沾即离:“我也很高兴认识您,卡洛斯先生,您和城主……” 她绝对从哪听过这个名字。唉,人不能只在用到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记住那本又厚大部分又无用的贵族家谱,因为就算对王都那些贵族说些久仰大名之类的话,也不会给她这位没有任何家族背景支撑甚至没有父母的勇者带来任何助力。他们大部分人的眼睛只盯着这个位置能带来的利益,少数几个真心打算给予她支持的势力,也要等到她干成这事,掂掂她的斤两再下更加重要的决定。所以最终,莎伦出发时那边得到的,只有物资和手上这柄勇者之剑而已。 莎伦理解他们的心情,但不妨碍她也想做出些小小的反抗,比如她打算在自己完成仪式之后回到王都,对来访那些人问出“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你是哪位”这句扬眉吐气的话,但她没想过,这个回旋镖还没抛出去,已经自动击中她的眉心。 平心而论,伦瓦纳对她可算得上尽心竭力。 卡洛斯大概完全没注意到她飞速运转的大脑,他将手重新收回外衣的口袋里,倒显得有些赧然,他大概不擅长这样自报家门:“城主是我的父亲……但没关系,他也说了,您可以任意差遣我,不必对我的身份有任何顾虑。” 他对着她深深低头,倒令她才像那个有权有势的人,她赶忙找补:“那作为交换,你也可以不对我的身份有任何顾虑。我们就平辈论交,好吗?我不想太引人注目。” 他略一点头,那双极为漂亮的眼瞳以一个极其刻意的动作往旁边的小巷一扫,像是在给予她提醒,又自然地落回她身上:“那……莎伦,我们现在去哪?” 莎伦借着转身的动作,快速往刚刚他视线的落点一瞥,了然:“去我和城主约定好每天都要去的那个地方。” 虽然这么说着,但莎伦和卡洛斯的行程还是被很多事情阻挡了脚步。比如莎伦刚刚帮助过的那个饮品摊摊主,见到卡洛斯之后也从被格纹布遮挡的桌下抄出与莎伦储物戒指中相同外观的玻璃瓶,直往卡洛斯手里塞,直到被卡洛斯婉拒还依依不舍地邀请他下次再来协同他卖饮料。 这一条街的摊贩多少都在这几日里认识了莎伦,但她身旁还有着更受欢迎的存在——莎伦努力抑制着自己在一声声“小城主”里逐渐上扬的嘴角。卡洛斯似乎没有在陪伴重要客人时面对自己领地里热情领民的经验,不过他虽然表情在莎伦的注视下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倒还是会在每次呼唤中默默地前去搭把手。 “小城主不太会拒绝别人?”在陪着卡洛斯用勇者之剑的力量驱散盘踞在守着魔地的士兵剑上的魔气,把随着他们一同到来的“小尾巴”拦在外面之后,莎伦一边完成自己的工作如此问。 “他们都是伦瓦纳的领民。”卡洛斯脸上因为这个称呼浮上浅淡的红,又被袭来的冷风吹散,现在他倒是冷静多了,他用着莎伦不曾见过的魔具检查着土壤,把问题抛回给她,“莎伦小姐不也一样吗?” 被反将一军,莎伦倒是确信了初次见到卡洛斯时就隐隐察觉到的事实,他们是同一类人,都在被肩上的责任驱赶着往前跑,她无意探寻卡洛斯这样做的缘由,也并不想把自己藏在心底的秘密都同一个刚认识不到半天的陌生人全数倾吐出来,这一句试探已经是她做的最越界的事情了。 她转而同卡洛斯询问另一个事情:“你想让我注意王都那边派来观察我的密探吗?” 莎伦早就注意到这个事实,王都那群大人物在对抗魔族之时还有余力对她这个“孤苦无依”的勇者进行试探,倒不让她觉得意外,卡洛斯对她的提醒才更令她有些受宠若惊:“我以为伦瓦纳的立场与王室相同。” 贵族想要维持自身血统的纯洁性,多半会选择门当户对的贵族通婚,对那些依靠自身强大打出名声的武者或学者,则多半用入赘/出嫁进行笼络。王室更加尊崇这个规则,以伦瓦纳的地位,她丝毫不怀疑卡洛斯祖上不知哪一代一定有过嫁来的公主,也因此,他们与王室有着相当紧密的联系。 “不,”卡洛斯收回魔具,以平静的目光作为回应,“伦瓦纳的立场与所有希望魔族覆灭之人相同,我们从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 现在倒是真让她看到活的这类人了,伦瓦纳怎么会没出过勇者呢?她一边抚摸着这无从猜测心思的勇者之剑,一边叹息。 自从她带着这把剑来到这里之后,她彻底理解前几任勇者对弗朗茨语焉不详的原因。因为就连勇者们也无法知道这把剑是如何运转起来中和土壤里的魔气的,她尝试过单独把剑放在这片土地上,自己离这片地远远的,结果从测量中得知这柄剑在离开她之后真的不再运转,莎伦便不敢再浪费净化的时间了。 现在,她更加无法理解这把剑了。 卡洛斯收起魔具,在莎伦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冲她伸出那双仍然戴着手套的双手,在她迷茫的眼神下褪去一半的手套,那常年藏在手套里不见天日的白皙皮肤上,如同藤蔓般的深紫色花纹正如附骨之疽一般缠绕在他的手背上。 莎伦精通黑暗魔法,也了解与之有所关联的东西,她一眼便认出这是诅咒,且一定与魔族相关,那对并不常见且与魔族相似的紫色眼瞳也在这一瞬间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张张嘴,不知说什么以作应对,卡洛斯却从她的沉默中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把那妖异的花纹重新藏在了黑色的皮革之下:“莎伦小姐,我在看到您的档案时,就确信您一定了解这些。这个诅咒来源于被我的母亲伊芙琳·洛伦兹杀死的魔将佩瓦尔,而我的母亲当时正怀着我,她把我生下来之后便撒手人寰。” “我继承了这个诅咒,因此我的血管里流着四分之一魔族的血,我受的伤都会很快再生,但并没有生育能力,与魔族一样。我父亲没有再娶的打算,不出意外的话,伦瓦纳家族将会在我这一代终结。” “我母亲很急切,我和父亲也一样,比起王都来说,我们更支持能杀死魔族、杀死魔王的人。当然,并不是给您压力,只希望您能更加信任伦瓦纳一点,我们将会是您忠实的支持者——只要您用得上。” 他又在这段对话里改变了称呼,莎伦甚至快被他说得赞同称呼的必要性了,她微叹口气:“或许我并不是那么值得伦瓦纳托付的勇者呢?” “您能说出这句话,就很值得伦瓦纳托付了。”卡洛斯重新笑了起来,“如果您另有想法也没关系,我们衷心希望每个来到伦瓦纳的客人都度过愉快的日子。” “那么,伦瓦纳的将来呢?”莎伦直视着卡洛斯的眼睛,“在你之后的将来。” 这句话在卡洛斯心里藏了大概很久,以至于他毫不犹豫地接下这句话;“在这片领土上的每一位领民,都是伦瓦纳。” 莎伦也不确定自己在思考什么了,在思考自己疲于奔命的前十几年吗?倒也不是,她最终只是在混乱的思绪中拔出那把剑,置于自己的目光之下:“土地怎么样了?” 卡洛斯愣了一会,大概是没想到她思维的跳跃:“多亏您的努力,好转了不少。” “那就好。”莎伦报以一笑,轻声自语,“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明白这把剑了……” 勇者之剑依旧无声无息。 “但是既然我都拼尽全力走到这里了,总不能什么也没做就说自己做不到吧。” “我会尽力的。”她于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