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双向保护

    山长水远（纯百）

    五

    日子过的很慢，又很快，就像千水镇的河水一样，随着四季的变换慢悠悠的流淌。

    一年的时间也只是一晃眼，付析早就在镇子混熟了，不上学的时候背着个小挎包，四处溜达，小小的人胳膊晃晃，从这个巷子口进去再到那个巷子口出来，

    嘻嘻哈哈的逢人就喊，逗的街坊邻居都咧着嘴夸她，从自家饭桌上拿一把花生，塞一把糙米棒，叫她吃完了再来。

    付洁走了对她的影响似乎不大。

    小小的挎包在她腰间荡啊荡的，里面什么都有，瓶装的天牛蚂蚱，纸折的蜻蜓青蛙，还有吃剩下的糖纸贴画，一天的战利品远不止这些，不过这个点了该回家吃午饭了，秧秧要着急了。

    石砖上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又急又促，越来越近，庄秧不用抬眼皮就知道谁回来了，她继续趴在柜台上吭哧吭哧写作业，晾着那小人。

    “秧秧，我回来了，嘿嘿，”付析跳上凳子，一股脑儿的把战利品掏出来，“给你玩，我厉害不厉害？”

    这些个虫子吓了庄秧一跳，捂着嘴连连后退，她跺着脚，食指指着在一旁偷笑的付析，小小年纪就知道捉弄她。

    “秧秧，我自己收着。”

    说完，宝贝似的又放回了自己的挎包里。

    “吃饭咯，析析，秧秧，去洗手——”

    曹凤花端着一盘炒rou丝，笑眯眯的看着她们玩闹，小小的铺子里生动了不少，就是那种有了活气，新鲜的活气。

    正午的阳光斜斜地穿过老旧的木窗棂，在杂货铺斑驳的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庄秧不想搭理她了，自顾自的把书本合上，

    曹凤花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鸡蛋羹从帘子后走出来，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眼角的皱纹。

    “好咯，秧秧不理你咯——”

    擦了擦手心，刮了一下付析的鼻头，转身又去厨房端菜。

    “秧秧，你看，是鸡蛋羹，好香好香的。”

    付析像只不安分的麻雀一下子跳到庄秧身边，聪明的她绝口不提刚刚的恶作剧，冲庄秧笑眯眯的讨好她。

    庄秧指了指她的包，做出叉腰生气的动作。

    付析挠了挠头，“我不吓秧秧，秧秧最好了。”

    狗腿子的付析拿着筷子递到庄秧面前，自己迫不及待咕噜咕噜的喝起鸡蛋羹，顺手把掉在桌上的饭粒拈进嘴里，冲曹凤花和庄秧眯眼一笑。

    “奶奶做饭真好吃。”

    门外偶尔有熟客经过，探头喊一声“大娘，吃饭呢？”，曹凤花便笑呵呵地点头，庄秧也跟着挥手，付析晃着小脚，甜甜的喊人，蝉鸣在巷口的槐树上忽高忽低，货架上的酱油瓶、糖罐子静静立着，被正午的阳光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

    “秧秧，等晚上的时候你带析析去看戏吧，有戏班子来唱，就在河头那，你们俩一起去玩玩。”

    曹凤花夹了一块rou放在庄秧碗里，又夹了一块rou放在付析碗里，帮她把嘴边上的酱油汁抹去，“吃慢点，吃完了，奶奶再给你盛。”

    付析吃饭很香，闷头的干饭人，小小的腮帮子吃的鼓鼓的，反观庄秧就吃的很斯文，胃口小，吃了没几口就放下了碗筷，安安静静的坐着陪她们。

    “什么是看戏？好玩吗？”她不想去，晚上有阿童木动画片，每天只有晚上七点半的时间段才会放，每次都只放一集，根本不够看。

    庄秧知道她滴溜的眼珠子没有什么好事，指了指放在角落里的电视机，摆了个叉的手势，

    看她吃了噎住了，又着急的帮她顺背，无奈又能怎么办，宠着呗。

    “好玩，到时候你和秧秧一起去，热闹的，你肯定喜欢。”

    曹凤花收拾碗筷，让庄秧不用帮忙了，因为付析吃多了，此刻坐在椅子上抱着小西瓜肚子打嗝呢，一个嗝接一个嗝的，胸口一收一收的，整个人像是被提了小辫子，一下一下的往上抬，

    庄秧捂着嘴偷笑，眼里都是对小人的喜欢，春联上的福娃娃都没有付析可爱，她抱过付析，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帮她拍背，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衣服靠在自己的怀里，叽里呱啦的说一堆。

    “秧….呃……秧，我不想…..呃…..去，我…呃….想看阿童木……”

    “看戏…..呃….有什么…..呃….好玩的，我都不…..呃….不知道那是什么。”

    “奶奶…..呃….说晚上…..呃….很危险，有大坏蛋会把我们…..呃….带走的，不去了好…..呃….好不好？”

    “我怎么…..呃….还在打嗝啊…..”

    付析一茬又一茬的说，叽叽喳喳的不停，抱着庄秧，直接把头埋进了她的胸口上，碰到了正在发育的馒头，

    庄秧疼的躲了一下，变了一下姿势，立刻引来付析的不满，“你欺负我……哎…..不打嗝了….”

    庄秧受不了她了，用食指抵在她的唇上，示意她安静一点，付析乖乖的闭上了嘴，摸着庄秧的手指头，闹累了，迷迷糊糊的要睡了。

    rou乎乎的脸蛋贴着她的颈部，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小嘴还无意识地咂巴着，像是梦里尝到了什么甜头。

    庄秧轻轻拍着她的背，眼里的笑意盛不住了，在她的脑门上啄了一口，货架上，晒干的橘皮和冰糖罐子静静散发着甜香，一缕阳光正巧落在她翘起的发梢上，把那几根软毛染成了透明的金色，

    庄秧心口很实，很满，每天和付析斗智斗勇的生活叫她生出了盼头。

    想起春天晒过的棉被，蓬松的，暖烘烘的，把往日那些冷清的寂静都挤到了角落里去，她又亲了亲付析的额头，手上的节拍不停。

    曹凤花洗完了碗筷，站在柜台里面看着两个小人，付析真像是老天爷送来的开心果，不光是庄秧开心活泼了不少，连带着她都觉得生活有点意思，不再那么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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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低垂，河面泛着幽蓝的波光，戏台四周高悬的红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将台上人物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杜丽娘一袭藕荷色戏服，水袖翻飞如流云，指尖轻颤间似有万般愁绪。她眼波流转，唱到动情处，声线忽而清亮如莺啼，忽而低回似叹息，尾音袅袅地散入湿润的夜雾中。

    付析有样学样，甩着胳膊比划，一旁的庄秧看的入神，眼眶湿润。

    小生折扇轻摇，踏着细碎的台步绕到假山景片前，月白色的衣袂掠过描金戏台，在灯笼映照下泛起珍珠般的光泽。

    笛声呜咽，二胡弦颤，弦上抖落几星松香粉末。

    台下的观众沉默屏息，唯有河水轻轻打岸边。

    忽然一句“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破空而来，

    戏台安静了一瞬。杜丽娘纤指捻着纨扇，莲步轻移时裙裾扫过台板，鬓边点翠步摇竟颤出了水响般的清音，她将水袖抛向缀着流萤的河面，眼波比春水更软，尾音像柳絮落在庄秧的心里，

    付析呆呆的愣住了，抬头看看庄秧，又抬头看看台上的唱戏的，她不懂那么多。

    老柳树被风吹的簌簌的摇落几片新叶，正飘过小生展开的泥金折扇。付析捡了一片柳叶，攥在手里，睁大了眼睛望着。

    河水把唱词揉碎了送往远方，杜丽娘继续唱词，头上的珠钗在转身时甩出一道银弧，恰与河心浮动的月影重合。

    庄秧张了张嘴，没有一个音节，那胭脂染就的眼尾含着将落未落的泪，砸痛了她的心，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词里藏着的疼，这世上有人和她一样，心里涨满了话，却只能借着水袖的翻飞，才能漏出一星半点。

    杜丽娘正对着虚空中的柳梦梅伸出手，绝望的，凄美的，悲哀的，

    河风突然转了方向，吹乱了她的头发，有滴温热的东西砸在付析仰起的脸蛋上。

    她懵懵的眨巴眨巴眼睛，用手蘸取了些放在嘴里，是咸的，不是雨水。

    “秧秧…..”

    庄秧情绪不高，走在前面，镇上的同学和她打招呼她都没理会，还沉浸在刚刚的悲剧里，

    付析跟屁虫，手里拿着捡来的棍子在她身后随意的挥动，她是阿童木，要保护秧秧，牢记使命，不忘奶奶的嘱托。

    “秧秧….”她又叫了一遍，很小声，怯怯的，丢了手上的棍子，牵起庄秧的手，“秧秧，我怕，你牵我走…..”

    胆小鬼的付析，牢牢的抓着庄秧，这一段路没有路灯，是有点黑漆漆的。

    “秧秧，你不开心吗？”付析晃了晃手，什么也不怕了，“我会陪着你，才不会和唱戏的一样跑了呢…..”

    口齿不伶俐的年纪说出了大话，懵懵懂懂的岁月里放出了承诺。

    付洁的大条，遗传给了付析，她是个乐天派，没心没肺的，哪怕mama一年没来看她，她也不哭不闹，丝毫不提，电话也是爱接就接，不接就算了。

    庄秧摸了摸她的头，笑了笑，很勉强。

    温热的掌心贴着庄秧微凉的皮肤，在黑暗里成了唯一的暖。

    庄秧望着地上两道挨在一起的影子，一长一短，被月光拉得忽前忽后，低头看向付析，付析抬起头，月光在那双清澈的眼里洒下碎银般的光点，“秧秧，你笑的好难看喔～”

    说完撒开手要跑开，地上的石头绊了她一脚，乐极生悲，她龇牙咧嘴的倒吸一口气，膝盖蹭破了皮，两只手也落了彩，庄秧又急又担心，抱着她左看看右看看，好在没什么大事。

    “不疼，阿童木不怕疼…..”眼睛里都泛泪花了，还在嘴硬，庄秧心疼的扶她起来，弯下腰，背她。

    绷不住的付析逞不了强了，趴在她的背后没出息的抽噎，“呜呜呜….好疼啊….秧秧…..我跌了…..”

    庄秧背着她，心急如焚，背上的重量很沉，付析固执地揪着她一缕头发，生怕被丢下，“秧秧….你不能不要我…..我疼死了….”

    庄秧郑重的点了点头，踩着月光与水洼交错的石板路，歪头蹭了蹭她的脸蛋，

    这条走了千百次的归途，在今晚有了温度和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