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更北边

    去往更北部小镇的巴士每日只有一班。第二天两个困得睁不开眼的人天不亮就爬起来收拾行李，退房后飞快赶往站台。

    颠簸的道路都无法影响她们的睡眠，反而在停稳的那一刻李雪塬睁开了眼，牵着梦游似的秋草下了车。

    找派出所的警察问了方向，李雪塬抵达了辛姐提供给他的地址。

    秋草拉低毛线帽，指尖点了点他的掌心：“我去附近等你？”

    “你在这等一下，我先问问。”

    他去敲响了隔壁人家的门，确认屋主中的一位正是他在找的人后，李雪塬脚步迟疑地走回来，看着门牌，不再前进。

    “好不容易都到这了……”秋草叹气。

    李雪塬摇头：“算了。”

    他把在温泉旅舍写好的信塞入信箱，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事一样，朝秋草露出微笑。

    mama已经有了新家，他又何必打扰她。

    时间还早，两人找了家拉面店用过午餐，身上不免沾染了豚骨汤和大葱的臭味。雪又下起来了，这里的雪更厚，也更松软。作为饭后消食和散味秋草一脚深一脚浅地带头朝附近公园迈进，明天就得回去了，虽然赶路就得花去四天，但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值。

    她一直想看雪，实际见到后，果然如她所想的一样漂亮。

    公园里健身器材也被雪淹没，拂去秋千上的积雪，秋草抓着冰冷铁链前后摇晃：“我还记得你mama。”

    那个身上总是带伤的女人，有时会来她家乞求一些卖不掉的饭菜带回家。她是北乡来的，有一股与南岛格格不入的生铁般的气质，却在面对她那无能丈夫时变得软弱。

    秋草侧头看坐在另一架秋千上低头沉思的李雪塬，问道：“你恨她吗？”

    “曾经……埋怨过她。”李雪塬将雪团捏实，堆成一大一小两个雪人，“恨她为什么不带我走。”

    都过去了。他来这也不是为了抱怨什么，只是想确认一下，自己还有活着的亲人。

    到了这李雪塬又觉得无趣。他是被放弃的东西之一，不再是mama的孩子。

    “那封信写了我父亲的事，至少mama看到后会安下心来吧。”李雪塬一脚踢散了雪人，“我其实还是有点希望能见到她，不过是想让她知道，没有她们，我也能过得很好。”

    人生来就是要独自生活的，他只是比别的孩子更早离开了巢xue，并且挺过了换羽。

    他应该……能为此小小地骄傲一下吧？

    秋草往后退到极限，踩到秋千座板上，荡出危险而大胆的弧度：“她不知道的话，我知道啊。”

    虽然功劳不全在她，但这是她亲手栽培出来的，不会融化、凛然绽放的花。

    她喜欢李雪塬。但现在秋草有几分嫉妒他，他已走到了她的前面，所谓好、所谓正确、所谓自由，他本人意识不到的“美德”，却是她要花一生来追寻的答案。

    秋草荡得越来越高，这需要一点技巧。旁边李雪塬快被她吓傻了，他想起来了，小时候在公园玩时，也有这么一个不要命的小女孩，试图靠秋千飞翔。

    那时大家都觉得她是个疯子。

    他伸手想要抓住铁链：“秋草！停下来！”

    “哈哈哈……雪挺厚的，摔了也不痛吧？”

    “不行！”

    出了意外怎么办？李雪塬直接挡在了她下降的轨迹上，被她撞得仰躺在地。秋草也飞了出来，但有李雪塬做垫子，毫发无损。

    秋草滚到一旁坐起来，拍拍李雪塬的脸颊：“抱歉，好像玩过头了，你没事吧？”

    “你在担心我吗？”

    秋草思考了一瞬，点头。

    “……我真希望，你能先学会担心自己。”李雪塬苦笑，摸着鼻梁撑起上半身，“玩够了吗？”

    “我……”

    秋草刚发出第一个音，后脑勺就被撞了一下。她转过头，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已经霸占了秋千，三四岁的样子，挂着鼻涕看向她：“秋千……你们，玩了很久，雪乃也要玩。”

    秋草摸着头观察四周，并无他人。嘿嘿一笑，她满肚子坏水往外涌，一抹脸做出一个鬼脸，跳起来张牙舞爪地恐吓女孩：“哇！这里已经被我们占领了！”

    幼稚。李雪塬闭眼拉住她：“你别欺负人家……”

    小女孩撇撇嘴，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跳下秋千往远处跑去：“mama——！”

    “完了，有后援。”秋草叹气，“我只是逗她玩来着。”

    秋草老实待在原地准备认罪认罚，远处小女孩牵着一个穿着臃肿的妇人跑过来，妇人为了配合她的身高不得不半佝着腰，唇角带着无奈的笑，显然已猜到不是什么大事。

    李雪塬和秋草却都呆住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或者说，无巧不成书。

    妇人看清李雪塬的脸，也呆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