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效期
有效期
他其实一开始,只是我在伦敦认识的一个朋友。 在一堆各自漂泊的留学生里, 很快就熟了。 我们聊得来,节奏对得上。 他知道我熬夜写论文时喝点薄荷味的酒, 我也知道他跟前女友那段烂账收场得有多难看。 彼此早早看穿了对方身上那些没法拿出来粉饰的东西, 反而少了很多小心翼翼的伪装。 他总是穿着宽松一点的卫衣,袖口随意卷到手腕上, 那条银链子松松搭在骨节附近, 偶尔转一圈,反光在玻璃咖啡桌上映出一点碎光。 耳钉很小,但换得勤,每次都不太一样。 香水是冷调的木质气息, 在他靠近时若有若无,像是特意留了点距离又没全收住。 我们最常在图书馆旁边那家咖啡店碰头, 坐靠窗的角落,各自抱着电脑敲东西, 偶尔对话,很轻,带着随手递过去的糖。 冬天的伦敦很冷,我总是不喜欢, 天飘着细雨。 他脱下外套扔在我膝上,自己靠着落地窗抽烟。 窗外的霓虹映进他眼里, 像薄薄的光圈晃动着浮在眼白上。 他偏头看我,语气还是一贯的松弛: “你知道吧, 我好像什么都能跟你说。” 我们没有刻意靠近, 但走在回公寓的夜路上, 肩膀和肩膀之间的距离, 越来越窄。 有天凌晨两点, 他发消息: “你睡了吗?” 我没回。 一分钟后他又发: “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就是突然很想跟你说几句话。” 后来在某次朋友聚会结束后,他送我回家。 电梯停在我楼层时,他站在我身后,没什么声音。 门快合上的时候,他忽然抬手摁住按钮, 像突然想起什么,又像只是顺手拖了一下。 低头看我一眼,嗓音轻轻的: “跟你在一起,总是很舒服。” 我看了他一眼,没接话,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你还是早点睡吧。” 他没继续往下说, 门自己缓缓合上。 那次旅行,其实一开始也没什么特别的。 大家随口提议,定了黑山的民宿, 廉价的航空,说走就走了,留学生的周末就是这样。 三月尾,天还是冷的,风却已经带了点海水和青草的气息。 公路沿着悬崖盘旋,左边是低压的乌云,右边是大片松林被风吹得像海浪一样起伏。 他开着那辆租来的黑色敞篷车, 卫衣帽子压着,手腕撑在方向盘上,银色链子在光下轻微晃着。 后视镜里偶尔映出他的侧脸,轮廓被阳光切得很干净。 他专注开车时不太爱讲话,车里放着偏冷调的电子乐,低低的鼓点像心跳一样平稳。 我把外套裹了裹,看着远处那片海: 一整块深蓝像被人用刀背划过,留下几道薄亮的银线。 到了民宿,天已经开始黑了。 几栋白墙红瓦的小楼,顺着山势错落着插进悬崖边, 阳台栏杆外就是整片的亚得里亚海,风一吹,海浪贴着礁石反复拍上来。 晚上在阳台喝酒。 天气比白天更冷了,酒精烧着胃,但风还是往衣服缝里钻。 他给我倒了第二杯,酒液在玻璃杯里打着圈,反着月光。 他懒懒靠在躺椅里,左手扣着杯子,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指上的银戒。 “在伦敦没见你喝醉过。” “今晚可以稍微破个例。” 其他人喝得差不多了,开始陆续回房。 剩下我和他,风吹着屋檐的彩灯摇晃得像水波一样。 他抽着烟,看着对面那片黑得快要没了轮廓的海线, 像随口找话题: “你有没有觉得,距离太远了没意思,太近了又怕失控。” 我顺手接过他递来的烟,薄荷味的烟草混着海盐的味道在空气里散着。 “又来这套。” 我笑着回他一句。 他没接话,只是轻轻笑了下,像什么也没否认。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笑了下。 烟雾在他眼前慢慢散开。 那种欲言又止的情绪,悬在空气里。 像很薄的一层纸,轻轻一捅就会碎掉。 回房间的时候,楼道有点暗,他跟在我身后。 我听见他在我背后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像要开口,又忍了下来。 我背对着他在整理东西,门依旧开着, 他突然走上来,试探了地触摸我的后颈, 我没动,他也明白了,从背后环住了我。 没用多少力气, 只是终于不想再忍了。 他低头吻在我脖子侧面,呼吸有点乱 我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答应了一声。 剩下的,好像水自然往低处流一样顺理成章。 床单被压得凌乱,月光碎在他肩膀的纹路上。 他的手顺着我的腰线反复滑着,像是在确认每一寸属于他的触感。 进入时,他克制得几乎有些发抖, 每一下都压得很深,像是在用身体抵消那份压抑已久的悬浮感。 他贴着我耳边,嗓音低得几乎像在哑着气。 后来,他从背后揽着我, 手指慢慢地顺着我的腰窝来回描着圈,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我手腕上的细链子。 我们没有像普通情侣那样确立什么关系, 还是像从前一样频繁见面: 图书馆、咖啡店、学校门口的小广场, 还有在他那间总是拉着窗帘的公寓见面。 周末他会顺路来接我, 副驾驶座永远给我留着, 车里放的歌单慢慢变成了我喜欢的那几首, 香水瓶被换成了我上次随口说过“很好闻”的那一款。 他开始给我带早餐、帮我跑腿、 甚至在我感冒时专门开车送药过来, 明明第二天还有早课, 却总是一副“没关系,我睡得少”的随口语气。 那天伦敦下了场小雪, 他站在图书馆门口等我, 头发被雪打湿,帽子扣在头顶, 棉服拉链没拉到底,露出里面那件淡灰色高领毛衣。 我看见他那双球鞋踩在湿雪上, 鞋带收得很整齐,像平常他一贯的样子。 我跑过去,他紧张地,帮我把卫衣的帽子扣紧,声音很轻: “冷吗?” 伦敦的春天还是很冷。 我们谁都没说,却都开始有了点控制的痕迹。 有一次,他在club里跟朋友打招呼, 对面是一桌女生。 其中有个女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没说话。 只是盯着他的背影, 手里那杯莫吉托被我端得有些用力,薄荷叶在玻璃杯壁上轻轻打着转。 回家路上,他像是若无其事地聊着: “今天那几个女孩子,其实也不熟,是朋友的朋友。” 不是第一次了, 我没拆穿他主动解释的刻意, 只是笑了笑。 “好呀。” 我不逼问, 也不允许自己问。 他的反应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有次我和朋友出去吃饭,拍了张和男生朋友的合照发到朋友圈。 过了没几分钟,他发了条语音: “挺帅啊,之前好像没见过他。” 语气听起来像玩笑, 但尾音拖得有点长。 我没接他话,反而反问一句: “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 他在那头笑了一下, 声音压得低低的: “神经。” 其实爆发那天,原因微不足道。 像所有situationship临界点那样,压根不需要什么大事。 那天我跟朋友去市中心的展览, 结束后又被朋友拉去喝酒。 直到凌晨两点,才打车回家。 他突然发来一条消息: “还没回去?” 我简单回了句: “刚到。” 本以为就这样结束, 没想到下一条语音紧跟着发过来, 语气却有些阴沉: “你和谁一起?” 我盯着屏幕愣了两秒。 这是我们第一次—— 他没能维持住一贯的分寸。 我没有直接回答,只回了句: “朋友啊。” 他没有回。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他发来一句: “你爱去哪去哪吧。” 我突然有点想笑。 我们都太习惯在这段关系里吃定彼此, 以至于任何一点不受控, 都会立刻刺到最敏感的地方。 第二天我们见面时,谁都没先开口。 像往常一样去咖啡店,照旧点了平时的饮料, 连习惯坐的位置都没有变。 沉默持续到离开前, 他终于像是憋不住似的轻声说: “我很难受,你别这样。” 我没回答, 只是盯着他看了几秒。: “你是不是忘了我一开始就认识你了, 你别把自己也骗过去了。” 生活像一条安静往前推着的河, 把我们慢慢冲散在不同的支流里。 有时候,我也会想起那晚海边的风、酒精的后劲、和他背后的那片月亮。 像一场绷得很漂亮的游戏, 轻轻一推,整齐塌陷。 Daniel Wegner 说,人类无法忍受失控,却又沉迷于短暂拥有失控的错觉。 你总会忘记,我们认识的这么早。我并不厌恶你演,但你演得毫无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