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 惶惶然
一百九十 惶惶然
梁曼已经不记得当时的自己有多失态。 她从没想过,会有人在遭受了这样的蒙骗后还一点反叛的心思都生不出来。她孤注一掷地将所有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却在最后关头又落了个空。 自己还是低估了这条贱狗的忠心。 在流金溢彩的千万样奇珍异宝旁,她几近崩溃地揪住应向离领子,歇斯底里地对他发疯。几乎连装都装不下去了。 最后梁曼干脆撕破脸了。她毫不遮掩地用上自己最恶毒难听的言语指着他鼻子,怨毒的痛骂他贱狗贱命死不足惜。 字字刻薄诛心,声声尖酸刺耳。 但对方只垂头,怔怔沉默。 . 摔门而去的瞬间,梁曼扭头。男人缓慢蹲下。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应向离半跪在地,正向前探出手去。 也不知他想摸的是那样匕首,还是那些被她砸了一地滚的七零八落的小木珠子。 所有表情都隐藏在微垂的鬓发之下。一侧的青石壁上,火苗映出道瘦削孤独的影子。 火光渐渐黯淡,影子也缓缓低下。最终,他矮成了一团模糊难辨的黑色轮廓。 梁曼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招数使尽了,脸也撕破了。梁曼自己又回去最开始囚禁她的石室。 她现在觉得稍微有点无所谓了。 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是死。 若说一定要被折磨的话。比起被连夏那只臭虫耍弄,她还不如被那个什么叫厉丰的人报复。 因为以连夏那只阴沟老鼠的手段来讲,姓厉的说不定还能大方给她一个痛快。 . 应向离没再来找她。 她当时确实骂的很难听。 当然,多半也还在消化他义父是仇人的事。还有可能是两者加在一起都让他难以承受。 因为生病那天的尴尬,肖映戟来找她时故意没怎么搭理,想减少点无用的暧昧。此外还有右使饿的受不住了,来找了她几回。 她病倒的时候应向离没顾得上右使。而应向离没来找她的这两天,竟然也没有喂它。也不知他在干什么。 只是回归了囚犯生活后伙食变得很不好。她也懒得找肖映戟额外开什么小灶,只从自己牙缝里省一点喂给它。 但这么好肥一只巨猫自然是不高兴就吃指甲盖点东西的。 橙黑色软毛毛的长虫早被她喂得嘴刁了,粗略一算它该有好一阵子没吃活物。肥猫不满意地围着她转来转去。 黑润润鼻子喷着气,蓬蓬毛的粗尾巴不爽地一甩一甩。蠢老虎行为举止间的意思都是在抱怨老子的rou呢老子的rou呢朕是森林之王你就给朕吃这个?! 梁曼烦躁地扇它一掌:“朝我发什么脾气,有能耐你去吃人啊?来来来不行你吃我吧吃我吧。” 一巴掌下去猛虎龇了下牙,喉咙里咕噜咕噜低吼。橙亮如灯泡般的巨眼瞪得滴溜圆。 死都不怕了,她还怕什么老虎。梁曼面无表情回视。 对方瞪了她一会儿,发现没什么用,才悻悻地舔了舔嘴。顺带着,带着勾刺的巨舌也来舔了舔她的掌心。 又接着往上舔脖子。 畜生不知是真饿极了还是馋人rou馋坏了,它不住勾舌舔她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 虎舌舔舐皮肤的声音其实很治愈,有点像撕胶带一样。 声音粗糙、沉闷,与耳膜发生共振般酥麻刺痒。 梁曼无所谓地展开手脚瘫在地上,随便它怎么舔。望着快被她看穿的那个黑乎乎石顶放空。 她也不知道,她现在无所事事的每天是在等什么。 在等厉丰,等连夏。在等死…? 但是真的暂时想不出办法了。 当时她太冲动。 都气急败坏地把应向离骂成那样了。她想利用他杀连夏的心思几乎是昭然若揭。他得又蠢又贱成什么样才会又来找? …除非她真怀孕了。 还不知,连夏回来了会拿她怎么样呢…要是知道她将他地宫搅得这么天翻地覆的不知要怎么折磨她。 她这么平平无奇一普通人,身上也就个蛊虫比较稀罕。他到底要拿她身上的蛊虫做什么大用。 难道说。难道说… 脑子里一直胡思乱想着。但等毛茸茸巨大虎头移开后,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门口。 眉心突地一跳。 看着他瘦长孤拔的身影,梁曼默默想。 世上还真有这么贱的人啊… . 两天没见,应向离似乎没什么变化。只脸颊有些许清瘦,面色也稍显苍白。 也不知他刚刚在想什么。 男人撑着门,双眼漫无目的地望着她的方向。直到老虎甩着尾巴走开一阵,冰蓝眼眸才后知后觉地有了焦距。 眨了下眼后,他慌忙挺直身子,对她挤出一个笨拙的微笑。 这个笑很难看。 应向离薄唇微微翕合。低声道:“…怎么睡这里了。地上凉,你身子受不住的。” 梁曼漫不经心打量他一阵。对方则尽力维持脸上苍白的笑容,勉强绷直脊梁接受她的审视。 扫了他一圈后,梁曼斩钉截铁作下结论。这就是一条贱到骨子里的狗。 不管对她,还是对他主子。 想着,她便闭上眼打个哈欠。抱着右使舒舒服服开始睡午觉。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 等睁眼醒来,对方还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他既没有向前一步,也没有往后退。仍和她保持着咫尺之遥。 像那座悄无声息的山。 沉寂,缄默,黯淡无声。好似要在此沉默至永远。 她不回头,他就决不会在她世界里出现。 只在那里站到天荒地老。 …… 次日晨起梁曼就觉地宫气氛有所不同。 昨天她一直没搭理姓应的,早上醒来他就不见了。 而此时。地宫里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不同身影低着头肃穆地在门外一晃而过。 梁曼的心突突直跳。她不由自主开始恐慌。很想拦下个人来问问究竟,可这里哪有谁会搭理她。 肖映戟影也不见,姓应的狗也不来。就连右使都没了。 地宫逐渐空空荡荡,偌大条甬道似乎只剩她一个活人。只有对面黑沉沉的车马砖映着火光不动。 …是,是他要回来了… 梁曼蜷在角落。身上不自觉发抖,神经已绷紧到极致。 她闭上眼,数着自己一下下心跳。 之前可以那么轻松自然地想死就死吧,此时却无比惶惶不可终日。 终于发现。原来,那个人的恐怖早已深入她骨髓。 比起死,她竟然更害怕连夏。 . 四周静的出奇。只有远处传来嘈杂声音。 有许多人来了。 大老远就听到有人冷冷道:“…教主一而再再而三的变卦,也休怪本王将丑话说在前。东西你也拿到了手,这次,你必须将事办妥。…本王会在此一直等到你出关为止。” 另一人抚掌大笑:“好极好极!七王喜欢敝教那就敬请住下,你在这坟堆里住一辈子也决不会有人赶你的。” 话音刚落,其余几人纷纷怒喝出声:“大胆!”“休得无礼!” 清脆纷杂的刀剑出鞘声同时响起。那人却仍不以为意地嘻嘻笑:“哪里无礼了?我这可是实话,我这下面可有的是地方呢。…就算把你们七王府所有人接来都住得下。” 接下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远处叮铃哐啷一阵响。 半晌后,前一人才从牙缝里逼着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连,夏!你不要不识好歹!光把扳指弄丢了这一件就够你这条烂命死八百回了…本王已经算是对你相当仁慈!” 另一人噗嗤笑出声来。 他懒洋洋地拖长调子:“华衍呀…你可真可爱。怪不得被你哥来回耍得和个猴似的呢。…你们那个破皇城我都来去自如的。而现在你来了我的地盘…嘻嘻,你猜现在轮到咱俩谁听谁的?” 男人仰天大笑,声声震耳轰鸣。 一时间,连石道上的顶砖都在簌簌不住落灰。 他却边笑边迈着长腿慢悠悠踱来,装模作样摇头叹息:“弑君…唉。殿下不知道,此事是有多难呀。对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来说,弑君弑你弑猫猫狗狗可都是一样的吃力啊。” 随着笑声越来越近,远处的阴影里浮现出一张陌生的脸。 此人阔面重颐,鼻直口方,看上去是位面容敦厚的中年人。但他此时却背着个手,没有正形的晃悠悠迈步,边走还边笑个不停。 路过她门前,男人漫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 眼神从身上滑过的一瞬,梁曼就像被毒蛇蛰了一口。霎时头脑一片空白。 …她认出,这将所有人都当死物一样看待的冰凉眼神是属于谁的。 身体不自觉战栗。她浑身发抖。 但那脚步停也没停,和着没止过的笑声一起渐渐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