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启蛰归家

    回涪陵的这一日，正是烟雨蒙蒙的天气，雨水滴答，将整片天地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色中。

    华贵马车在空寂街道哒哒行走。

    邵启蛰心情是难以掩盖的愉悦，掀开车帘子，探头往外张望。

    府邸门口，一袭描竹青纱的倩影立在台阶上，旁边有道月牙白的清瘦身影为她撑伞。

    约莫一年多未见，只一眼，邵启蛰认出这是自己的妻子——秦黛云。

    他面色一喜，正要伸出手臂朝她招手。

    身后，蓦然传来一声阴鸷的冷笑。

    “……”

    是闻人俦。

    邵启蛰无语地翻个白眼。

    再次感叹自己的不幸遭遇，身为堂堂七尺男儿，又成家立室，偏偏在一趟出镖途中，被闻人俦这个权贵恶官给看上，够倒霉的。

    他没理会。

    闻人俦【chóu】却不是个可以容忍忽视的委屈性子，声音恍然比雨珠还要沉冷。

    “回去后，该和那个妇人保持的距离，想必不用本官教你吧？”

    纵使强夺，他也不允许正主染指自己看上的东西。

    邵启蛰侧头扫他一眼，轻嗤一声，颇为不羁。

    “你家住海边吗？管这么宽？”

    居然连他和妻子的闺房事都要插一脚，绝壁属王八的。

    闻人王八。

    嗯，不错。

    闻人俦，字王八。

    邵启蛰自顾自在心里给他盖章。

    闻人俦早习惯他这张欠收拾的嘴，看他表情就清楚他心底如何腹诽自己取乐，并不介怀，眼尾轻抬，昂眉启唇，语气浅淡，内容却裹挟威胁。

    “你要知道，女人是很脆弱的花骨朵，稍有风吹雨打，她就折了。”

    “想必，你这般怜香惜玉的性子，不舍得那小妇人早夭短命吧？”

    他摊开玉白手掌，右手轻轻转动左手食指带着的犀角扳指，杀意乍现。

    邵启蛰知道他不是在说笑，闻人俦贵为刑部尚书，身边高手如云，凭他一人之力，确实护不住秦黛云。

    索性，邵启蛰能屈能伸，嬉皮笑脸地讨饶。

    “哎哟，你可别，若杀了黛云，你还能拿捏我什么把柄？”

    闻人俦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外头响起女人柔和清亮的嗓音。

    “夫君？”

    闻人俦眼神微暗，心中不爽。

    但邵启蛰已经迫不及待掀帘，跳下马车，凑到油纸伞里头，与妻子说话。

    这个猴头皮脑，又不乏嶙峋傲骨的狼崽子，面对家中美妇，倒是端着一派丈夫的温存。

    “我随闻人尚书在外办案奔走将近一年多，这段时日，留你一人在家，苦着你了。”

    微风徐徐，偶尔吹起印染花鸟纹的锦缎帘子，闻人俦盯着他们夫妻叙话，余光扫到撑伞少年捏紧伞柄的手，再看少年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一副皎皎好相貌。

    他眸光微闪，心有度量。

    秦黛云眉眼弯弯，五官秀润，瞧着是个好相与的，对着邵启蛰亦是温柔。

    “不苦，倒是你，把所有俸禄都寄回家里，自己在外行走，身上没银两可怎么行？”

    妻子如此体贴自己，邵启蛰眉眼闪过懊恼、愧悔之色，总而言之，就算并非出自本愿，他屈膝闻人俦身下，也是对不住秦黛云。

    只不知该如何弥补她才好。

    “这有什么打紧？我只是一个糙汉子，平日里不赌不嫖，花不了几个钱。”

    “再说了，”说到这里，他侧头朝车厢内看来，正巧与闻人俦对上视线，邵启蛰眼神闪过一缕稍纵即逝的凶光。

    闻人俦勾唇轻笑，倒觉可爱。

    他拖长尾调，有些隐晦阴阳长官的意思。

    “闻人尚书出手阔绰，为夫我跟随他在外办公，他包吃包住，我更没花钱的去处了。”

    其实不止包吃包喝，闻人俦是个矜贵高官，衣食住行，无一不精，有条件的时候，十分讲究，自然连带着要折腾邵启蛰。

    上到连邵启蛰束发的发带，下到衣衫、鞋袜，他都要插手。

    邵启蛰没那么多排场，无所谓，随他去。

    给什么穿什么，这一点倒是十分乖顺。

    秦黛云莞尔浅笑，“如此说来，妾身真要多谢闻人尚书对你的照顾。”

    邵启蛰麻木脸：“……”

    随从庭梧替闻人俦掀开帘子，放好凳子，闻人俦这才优雅地下马车，与秦黛云打个照面。

    “秦夫人客气了。”

    他目光流转，看向邵启蛰的时候，多了丝笑意。

    “启蛰平日里多替本官‘排忧解难’，本官得了他相衬，再复杂的案情都迎刃而解般轻松。”

    他分外话有歧义，故意调戏邵启蛰。

    邵启蛰脸色不大好看，深觉羞辱。

    偏偏秦黛云没听出来，只当闻人俦器重自家丈夫，一时欣喜，“我夫君性子有时莽撞，但绝没有恶意，还望大人莫与他计较。”

    “好说。”

    邵启蛰听不下去，催促，“雨越下愈大，我们赶快进府吧。”

    秦黛云早在邵启蛰寄来的信件中得知，闻人俦一行人也要在涪【fu】陵歇脚，下榻她家，早叫人准备好了。

    于是抬手道：“大人请。”

    闻人俦略一颔首，敛袖上阶，坦然第一个迈入秦府。

    身侧清香盈鼻，邵启蛰下意识想拥佳人入怀，闻人俦余光警告地瞥他一眼，邵启蛰只好悻悻作罢，握了握拳，心中憋屈。

    {注：邵启蛰，取自，阳和启蛰，品物皆春。}

    {注：秦黛云，取自，璧月初晴，黛云远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