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录——熬大夜

    雪，还在下。谢易然离开了那栋冰冷的没有她的公寓，驱车直接开回了公司。

    深夜的摩天大楼，只有零星几扇窗户亮着灯，像沉睡巨兽偶尔睁开的眼。127层顶层总裁办公室灯火通明。他脱下被雪水浸湿了大衣，随手扔在昂贵的沙发上，露出里面皱巴巴的衬衫，锁骨下方那道粉色的疤痕在顶灯下异常清晰。

    他没有开暖气，任由刺骨的冰冷包裹着自己，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保持一丝清醒，才能证明他还活着。

    他坐到宽大的办公桌后，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明天原定有几个极其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和一个关键的融资谈判。他必须处理掉所有能处理的，把不能推的尽量压缩、推迟。

    他需要时间，需要精力，需要全力以赴地去“追”，去“赎”。

    哪怕可能没有结果。

    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屏幕的光映在他布满血丝却异常专注的眼底。他像一台高速运转后濒临过载的机器，压榨着最后一丝精力。

    邮件一封封发出，指令一条条下达，电话一个个简短而强硬地沟通。他用谢氏总裁的绝对权威，为自己争取着喘息的空间。

    当最后一份需要他紧急批复的文件处理完毕，窗外已透出灰蒙蒙的微光。雪似乎小了些，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如同他此刻的心境。谢易然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捏了捏刺痛的眉心。

    一夜未眠，身体和精神都已透支到极限，但一想到沈嘉瑶，想到她绝望的眼神和蜷缩的身影，一股强烈的冲动和恐惧又支撑着他站了起来。

    他不能等。他一刻也不能等。

    简单用冷水洗了把脸，刺骨的寒意让他稍微清醒。他换上了一件干净挺括的黑色高领毛衣和同色系的大衣，试图遮掩一些憔悴，但眼底的青黑和下巴新冒出的胡茬却无法掩饰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焦灼。

    他拒绝了司机，自己开着车，再次驶向女孩的宿舍楼下。

    时间还早，刚刚六点半。天色未明，路灯还亮着，宿舍楼一片寂静。雪地上只有他昨晚留下的、早已被新雪覆盖的凌乱脚印。谢易然把车停在离宿舍楼稍远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熄了火。

    他坐在驾驶座上，像个最虔诚也最卑微的信徒，守望着他的“神明”可能出现的窗口。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扇紧闭的宿舍楼大门。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七点……七点半……八点……

    宿舍楼开始有了动静，零星有学生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出来，匆匆赶往食堂或图书馆。谢易然的心跳随着每一个出现的身影而剧烈加速，又在看清不是她时重重落下。

    焦虑如同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等不及了。

    拿出手机，解锁，点开那个置顶却得不到回应的头像。他颤抖着手指开始打字：

    “宝宝，你醒了吗？”

    “我在楼下等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千千万万个对不起。”

    “让我见见你好吗？就一面。”

    “求你了，回我一句，让我知道你好不好……”

    一条条消息石沉大海。没有回复，甚至连“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都没有。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的神经。

    她是不是出事了？受了那么大的刺激，胆子又小……她……会不会想不开？！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响在脑海！谢易然瞬间脸色惨白如纸，连握着手机的手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和顾忌！

    他猛地推开车门，几乎是从车里跌撞出来，踉跄着冲向宿舍楼大门！顾不得宿管阿姨惊愕的目光，也顾不得周围学生投来的诧异视线，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冲上去！确认她还活着！确认她好好的！

    “同学！你干什么！女生宿舍不能进！”   宿管阿姨急忙从窗口探出身阻拦。

    谢易然置若罔闻，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楼梯方向，像一头失去幼崽的绝望雄狮，浑身散发着不顾一切的疯狂气息，他正要不管不顾地推开阻拦。

    就在这时，那扇紧闭的宿舍楼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了。

    男人的动作猛地僵住，所有的疯狂瞬间凝固在脸上。

    沈嘉瑶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件长及脚踝的厚重白色羽绒服，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只露出一张小巧苍白的脸。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额头，但那双眼睛，此刻红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却清晰地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眼下是浓重的乌青，嘴唇紧抿着，没有一丝血色。

    她的脚步很慢，带着一种大病初愈般的虚浮，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专业书和一个水杯。她没有看向任何人，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被踩脏的雪地，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带着被彻底抽干了精气神后的麻木，但她挺直了脊背，像一株被风雪摧残却倔强不肯折断的芦苇。

    谢易然的心，在看到她的瞬间，先是涌起一股失而复得的狂喜，随即又被她这副模样狠狠刺痛。

    她看起来好脆弱，他不喜欢这样的她。

    “沈嘉瑶！”   他几乎是嘶吼着喊出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几步冲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女人。

    沈嘉瑶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空洞的眼神终于聚焦，落在了男人那张写满焦灼的脸上。

    她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冷和漠然，仿佛在看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

    却比任何刀剑都锋利，瞬间刺穿了谢易然的心脏，让他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跟我走。”   他强压下喉咙的哽咽，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伸手就要去拉她的手腕。他不能让她再这样下去，他必须让她吃点东西，他必须看着她。

    “别碰我。”   沈嘉瑶的声音很轻。那双红肿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抱着书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身体向后微微躲闪，避开了他的手。

    “宝宝”   谢易然的耐心和理智在看到她眼中似曾相识的冷漠濒临崩溃，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他。他害怕她再次消失，害怕她一个人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听我说！那些事情……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你需要吃点东西！你需要休息！”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和恳求。

    “不需要。”   沈嘉瑶的声音依旧冰冷，她垂下眼睑，试图绕过他。“我要去图书馆。”

    “图书馆？！”   谢易然几乎要被她的倔强和冷漠逼疯！他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和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看着她强撑出的坚强下那摇摇欲坠的脆弱。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心疼和占有欲的怒火猛地窜了上来！

    他不能让她再这样伤害自己！他不能再失去她！

    “由不得你！”   谢易然猛地伸出手，这次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一把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沈嘉瑶怀里的书“哗啦”一声掉落在雪地上。

    “放开我！谢易然！你混蛋！”   沈嘉瑶终于被激怒了。

    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剧烈地挣扎起来，眼泪瞬间再次盈满眼眶，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你又想干什么？！还想继续玩你骗我我骗你的游戏？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女孩的哭喊像刀子一样凌迟着谢易然。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眶满含恨意的目光，心脏痛得要裂开了。但他不能放手。他宁愿被她恨，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把自己熬垮。

    “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要你吃点东西！跟我走！”   他几乎是咬着牙低吼，不顾她的踢打挣扎，强硬地半拖半抱地将她往自己停车的方向带。周围已有零星的学生驻足，投来惊疑的目光。

    “救命！放开我！谢易然你放开！”   女孩哭喊在清晨的雪地里显得格外凄厉无助。

    男人心硬如铁，或者说，他早已被痛苦和恐惧逼得无路可退。

    他迅速拉开副驾驶的门，近乎粗暴地将挣扎不休的女孩塞了进去，然后“砰”地一声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和所有探究的目光。谢易然绕到驾驶座，发动引擎，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将宿舍楼和散落在雪地上的书本远远抛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