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三)
裂缝(三)
乙卯曾混迹过很多yin逸场所,虽游离在外缘,也早把那套真假难辨的话术学了个六七分,在这样的名利场上不消说地很适用。即便这些话里有假,更多地携住的是她的真心,很轻盈地飘着,不让人相信。 其实她沦落到现在的这般田地,并非源于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木讷胆怯的花瓶的假象。她虽然善忮,却是很聪明的。她家里那么穷,结果反倒比以前学校里一些家境更好的人走得更远,靠的是利用自身优势的合理的趋炎附势,而不靠低劣愚蠢的歪门邪道,已是很厉害的了。 换了人生地不熟的新环境,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如鱼得水,走的每一步都小心谨慎,生怕自己被吞噬。她虽不清楚娄文毓是否是一个可以依附的对象,但她,还是想试试。 文毓听完这番说辞,且不说真假有几分,还是不住地愣住了片刻。 她身体微微前倾,靠向乙卯的方向,那股佩兰香骤然浓郁,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她的目光落在乙卯脸上,不再是之前的平静审视,而带上了一种专注的、评估艺术品般的锐利,一寸寸地扫过乙卯的眉骨、眼睛、鼻梁、嘴唇,最终停留在她微微颤抖的、沾着水汽的睫毛上。 “阿卯。” 娄文毓压低声音,唤她一声,打破僵局。 “有没有兴趣,试试做我的模特?” 她的嗓子本就很富有磁性和感染力,在密闭的车间里,更带着丝绸般滑腻的质感。 “新影集,探讨人体与空间的张力…..很纯粹的艺术表达,”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锁住乙卯骤然睁大的眼睛,“报酬……足够付你的学费。不,不止,够你在华南安心生活一年了。” 她的视线似乎穿透了乙卯的身体、思想,精准地捕捉到了某些本质的东西——那种未经世事的青涩、被困境挤压出的脆弱,以及潜藏其中的、对势力和财富的渴望。 末了,她握住乙卯的手,力度很轻,凉意却深重地袭来,“阿卯,且看在我们师姐妹一场的,你的表现要是足够出彩,我会额外再付给你更多。”指甲上的蔻丹红在眼前反射出更强烈的光,刺得乙卯有点睁不开眼了。 “人体”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子投入乙卯混乱的脑海,激起一圈带着不祥预感的涟漪。纯粹的艺术表达?她脑中瞬间闪过咖啡馆里被约见的棕发女人随性诱惑的姿态、闪过娄文毓平静审视的目光和溅在她身上的泥点,最后闪过过往的学校里,娄文毓与很多女人有关的无人信任的绯闻。 无数记忆的碎片旋转、碰撞,最后停留在被娄文毓特意加重语气的“报酬”的字眼上,无疑是戳中了乙卯的软肋,令她的心不由得怦怦跳。 “我…需要一点时间思考……”乙卯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那条已经污损的真丝方巾。 “当然。”娄文毓收回手,靠回椅背,姿态重新变得疏离。 她拉开画夹,抽出一张名片。不是普通的纸片,是某种厚实挺括、触感温润的卡纸,边缘烫着哑光的金色细线。上面只有一个名字——“Lorelei Lou”,和一串简洁的号码,再无其它。 文毓将名片磕在乙卯的手边,动作随意得像放下一样无关紧要的东西。“考虑好了,打给我。”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无波,“前面地铁口,放你下去。” 再无任何对话。 —— 不多时,宝蓝色平治已滑停在灯火通明的地铁入口处。车门解锁的声音轻微一响。乙卯捏着那张温润厚重的名片,指尖能感受到烫金边缘那细微的凸起,像某种烙印的雏形。 她推开车门,外面世界的喧嚣、湿冷和带着食物与人群气息的味道猛地灌了进来,瞬间冲淡了车内那令人窒息的冷香。 她的一条腿已经自然地迈了出去,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哦,对了。”娄文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低地,却清晰穿透了背景的嘈杂。乙卯下意识地停住动作,扶着车门回头。 娄文毓并没有看她,她的侧影映在深色的车窗上,轮廓被外面流转的霓虹灯勾勒出虚幻的光边。她的目光似乎还停留在窗外某个虚空的点上,只是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丝,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残酷的了然。 “这雨,”她顿了顿,声音像羽毛,却又带着冰片的锋刃,“淋久了,骨头缝都会冷的。” 车门在乙卯身后轻轻合拢,发出沉闷而决绝的声响,彻底隔绝了那个干燥、温暖、弥漫着佩兰香的世界。 冰冷的雨水瞬间重新包裹了她,也许比刚才更甚。她忙不迭地想要打伞,却发现伞忘在了文毓的车上,只能奔进地铁口的屋檐下。西装被打得更湿了,紧贴着皮肤,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毛孔,啃噬着温热的血rou。 娄文毓最后那句话,像一句冰冷的谶语,蛇一样缠绕上她的脊椎。 她低头,摊开掌心。那张烫金的名片躺在湿漉漉的掌心,温润的卡纸边缘已经开始吸收雨水,金色的细线在街灯下泛着微弱而固执的光—— Lorelei Lou。 娄文毓。 一个名字,一串数字,像一张通往未知深渊的单程车票。 雨水顺着她的手腕流下,滴在名片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深色水渍。 地铁口明亮的灯光在她头顶投下惨白的晕圈,将她的影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扯得又细又长,扭曲变形。 乙卯抬起头,望向那辆宝蓝平治消失的方向,只有川流不息的车灯在雨幕中拖曳出无数条迷离破碎的光带。 城市巨大的轰鸣声浪,裹挟着无数人的脚步、话语、欲望,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这个渺小的点彻底吞没。 她紧紧攥住了那张名片,指尖的冰冷透过卡纸,直抵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