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眼看书迷 - 经典小说 - 人缘鸟与蝶豆花·春山绿在线阅读 - cha8平等

cha8平等

    

cha8平等



    十月二十五。

    叶大观园在新市靠近东面的小型农场茶园,这会儿清晨,上坡后头云烟雾绕,一圈圈绿意盎然茶山平头规整。下坡这端工人起锅烧茶,晒茶,装茶一气呵成。茶园中间站了几个戴着斗笠背着小竹篓的妇人,正轻轻捻着嫩芽小心翼翼往篓子放。

    穆介之对面站的就是钟太太,她冲人笑一笑。这是陆交部长钟明生太太,四五十左右,衣着讲究,妆容素雅,看着温良恭谦的。

    她和她后头那几位妇人的家属在新市发展都是占据主要地位,平常有事没事抱团聚一起采茶写字练瑜伽,再不济就打个麻将,生怕给自家惹上什么不该惹的麻烦。

    得亏钟明生同她家老爷子有几分交情,否则这样的圈子谁敢让一个搞金融的女强人挤进来。

    钟太也回笑,看后面几个人在小声交流也没做声,专心采茶。

    穆介之率先打开话匣子:“我家纪中在时常说心思敏感的人做生意是把双刃剑,叫我有些话听听就得了不必往心里去。我以前不懂还同他犟,后来也是跟着纪中见识了不少人物,才明白这些话有多难得。”

    钟太手一顿,大概也是联想到钟明生年纪大身体不好,一时感慨道:“那你现在把高盛经营的这样好,纪中也会很高兴的。”

    穆介之永远带着标准的礼貌笑容,有时候白纪中这张牌真的很好用。

    两人往山下走,钟太感叹:“现在新市真的是越来越好喽。年轻人一茬一茬跟韭菜似的,我看再过几年老钟这位置也该换新屁股了。”

    许太听了附和:“是啊。我家那位最近不到八点就睡了,早上六点起跑步,说现在本地不仅年轻有才干的多,外边移民来这儿的精英也多咧。”

    王太接话:“我家那个还在寻思这组屋还能塞多少人,要不要再申请块地再建个组屋?我说哪里还有什么好地......”

    钟太余光撇了眼穆介之,王太喋喋不休:“这人一多啊,难免鱼龙混杂。要想台面上过得去就得把事情做圆满了。更何况现在的社会人与人之间,贫富差距太大了!要是顾头不顾尾,我看还会出现刚建国那几年的事。”

    当人种,皮肤,语言不一样的人聚集到同一个地方,必然会产生文化差异上的矛盾。不过李家解决得很干脆,统一语言,建双语学校保留华文化,出资建房子让务工者有安身立命之地,又主动降税吸引外资公司进入本土。

    衣食住行可谓面面俱到,更是应了那句:既然大家已经都在新市了,那就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穆介之哪里听不出她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她也算外来者,得白家一口饭直至今日。

    没有白家,没有高盛,能有她现在像个人站在她们面前说话?

    才怪。

    这位一惯眼睛长在头顶,偏又在投票举重中份量不轻,穆介之厌恶地吞下气。

    几人放下篓子,白妮说有电话找。她原本想探一探陆交口风和国会议员参选的事,现在想来真是浪费时间,但临走时也不忘礼数做足。

    穆介之冷冷说:“不是叫你规定时间打给我。”

    她啪地挂断电话。

    车子七拐八拐,终于在一排排别墅区域出现。

    穆介之反复翻看今天报纸上写的那些东西——某老总早年在被指控创建一家虚假的石油勘探公司,从某州国家主权基金挪用了十八亿,随后洗白身份,金蝉脱壳。她眉头是越皱越深,脸上笑容越来越敞亮:“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能被人翻出来,真是个蠢东西!”

    语气又十分不屑夹着愠怒,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谁在听。

    那姓马的还敢威胁她,简直不知死活!

    白妮车一停,穆介之便跨步出去,刚要拿出钥匙开门,她的手被人一把握住。

    泊完车,白妮冲过来,猛地攥着人胳膊一拧,那人发出痛吼。

    穆介之满脸不耐烦,语气嫌弃道:“谁让你到这里来的。”

    孟让一瘸一拐,鼻青脸肿佝偻着背,特别惨地眼神看着俩人。

    白妮从小练泰拳,手劲儿绝不亚于男人。

    她放开孟让。

    穆介之把白妮叫过来说:“叫凯瑟琳把那些股票整理好,然后通知公关部和分析部,把所有针对石化公司并购的资料透明化,媒体那边必然要给个解释的,你去安排一下。另外叫上投资交易部的几个负责人开个会。”

    随后她又对孟让说:“你进来。”

    穆介之嫌弃地打量他两眼,“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孟让窘迫:“被打的。但我知道是谁。”

    当初他原本想就着石化公司账务问题,威胁老马落实独董位置和公司25%的期权,但同时他深谙马化平眼里肯定揉不下沙子,要是知道他趁此敲一笔,连累他在行业的名声不说,肯定会玩阴的弄死他和他家人。

    于是孟让左思右想撇下老马这个香饽饽,卖好到穆介之跟前,谁料她听了什么都没说,只叫他在她女儿身边做私人保镖,还开出了百万年薪的合同。

    两相权宜之下,与其天天坐办公室盯着一堆机械枯燥的数据,不如做豪门小姐安保,横竖他也不亏。

    想着看老马笑话,谁知他才从槟城落地新市没几日,一群人不由分说地狠狠揍他,要不是巡街的警铃响了,他根本逃不脱。

    孟让使劲瞪着眼,冲穆介之说:“但这件事我只跟你说过。”

    穆介之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冷艳动人睨他一眼,嗤道:“商业之道在于德,我用得着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么。像你这种人进了高盛,就是害群之马。叫你去我女儿跟前看护她,你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你三十多年是白活的么。”

    孟让活到今天还没让一个女人这样羞辱过。他五彩斑斓的脸上愈发难看,门口竖着的白妮他铁定打不赢,忍着怒气,死死盯着穆介之。

    他尤记得那晚她在床上的样子,柔软的像条美人鱼,发出的呻/吟能让每一个男人欲仙欲死。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觉得自己一定能在床上满足她。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手脚并用爬到穆介之脚边,软下语气来:“马化平铁了心要弄死我。穆董,你要救救我,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听你的。白小姐她她那边我也会认真监管的......”

    他作势就要舔她的脚背,却被穆介之一脚踢开。

    她齿缝中蹦出“滚”,立时白妮将人拖下去。

    她警告又提醒道:“我要是你就快点离开新市,否则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等屋子里清净了。

    穆介之进到卧室拿出另外一部手机,拨通号码,语调不复以往:“小金人您还满意吗?”

    谄媚,讨好。

    她以为让她去参加生日宴,就是为了双方碰一面的,谁想到这人竟小心谨慎成这样——她安排的人回来报信,连接收黑市购置的小金人的地址也是假的。

    电话那端人说:“心意和小金人我都收到了。不过穆董,我知道你就行了,就像你知道我手里有你所有的过往资料一样。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证你能坐上新市总理的位置。”

    穆介之握着手机的手的攥紧了。

    *

    这一天穆介之都泡在会议室里,针对石化公司并购完成之后被爆出的公司假账问题其实并无确凿证据,记者虽然没借题发挥,可文章字里行间暗戳戳不放过高盛,指他们有内幕交易有cao纵市场的嫌疑。

    董事会股东也需要穆介之给个交代,因此她必须要有一套完整的公关说法来堵住内外众多投资者的嘴。

    与此同时,马化平也终于露脸发声,私事不回应,公事一一回应,对于财务问题他们主动送去给相关部门审查,查出是会计因为个人私事,粗心大意做错数据......

    马化平顶多落得个失察不严谨,又以个人名义在公司成立员工关怀基金,以德报怨迅速拉回部分股民,稳住股价。

    有人低骂,狗血闹剧,最惨的还是底层散户和打工人。

    有人说高盛还真是风雨同舟,不离不弃。

    白亦行看眼报道,又看眼眼前那一堆财务材料,摸着虎虎的小爪子,嗔怪道:“现在市场的包容性和善良程度比你脾气都好,你说是不是呀虎虎。”

    她手机铃声响,接起,那边声音鼓鼓的,异常嘈杂,说话人大喊:“斯黛拉,这里什么都没有!是废墟!”

    白亦行想起什么,迅速翻到一张纸,九十年代初马化平通过两家银行给东港四家炼油厂依次提供巨额贷款,但关于四家炼油厂的营收和偿还款却没有任何记录。

    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以穆介之雷厉风行又谨慎小心的个性,不会在并购过程中不知道马化平账务问题,且在陆交出那规定以前,他们购买原材料的价格都是远远低于同行,这么明显的财务造假信号,穆介之为什么会应允?

    她又想起那日生日宴上两人的话,想着想着注意力就偏到那张银白面具脸上,心绪躁动,却冷声冷气问:“我们现在折损多少了?”

    那边人说了个数,白亦行说:“那就收尾吧。”

    那边人继续说:“这么做,别人会骂你家企业不道德吧。斯黛拉,你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白亦行冷笑,“有人可能都不在乎高盛死活了,还管它道不道德。你去买几身好衣服,准备准备,咱们要进高盛了。”

    成祖参加马国总理生日,如愿并没有看到布莱恩,也是,这家伙精得跟条泥鳅一样。

    除此之外,也收获颇多,他左手指腹重重地碾了碾,仿佛要把那残留的余烬香味都揉进掌心,装进兜里才好。

    他站在落地窗前,瞧眼不远处惊雷滚滚的马六甲。

    品口咖啡。

    不知道那小女人怎么样了。

    接近月余,新市的天变了又变。蜂堡银行预测石油原材料价格不断上涨,政府配合陆交大力发展新项目,某某石油石化公司却被旧友捅刀爆假账真做,适逢股市反弹暴跌,人人唱衰。

    偏市中心灯火通明,光景旖旎,暗流涌动,经济日报头条:白家小姐手段毒辣,带领高盛强硬做空。石化变化石,生死荣辱皆在他人一念之间。

    永恒的是街上行人神色匆匆,只管低头走自己的路。

    成宗站在窗户边看玻璃上的雨点,他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满脸欣喜冲成祖喊:“祖祖,你看有蝌蚪!”

    却听到一个声音比他反应更快,男人人高马大,冲过来抓住成宗的手激动地问:“哪里有蝌蚪啊!蝌蚪在哪里!”

    男人白头满霜,看上去有年纪了,却神态憨痴,口水直泄,连三岁孩童也比不上。

    一旁的护士边擦嘴边尬笑着对成祖解释:“他叫白纪庚,已经在这儿很长时间了。他和你哥哥在小花园散着步认识的,关系还蛮好。”

    护士又踱到他身边,讨好地说:“自从你哥哥来了,白先生都要比之前开朗许多。”

    成祖神色不悦:“是我想的那个白家么?”

    手指落在今日经济早报——一张笑得格外端正女人的脸。

    护士连连点头。

    正说着,女人从纸里出来了,她捧着花束站在门口,“我还以为二爷跟我玩捉迷藏呢,真叫我好找。”

    护士立马凑到她身边,接过花束,笑嘻嘻地说:“白小姐您来了。白二爷一切都安好。”

    白亦行目光落在屋里男人身上,惊诧之外暗藏了些许期待,不过很快她就将这其中微妙的美好捏死了。

    许久未见,还是之前那副死样子。

    她不咸不淡打声招呼成先生好。

    护士惊喜:“啊,原来二位认识。”

    成祖点点头:“你先去忙吧。”

    她去看白纪庚,对着雨水珠子也能玩得不亦乐乎,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白纪庚却一点反应都不给。

    纵使这月她匆匆来看过几回,他依旧认不得她。

    白亦行生疏无措地旁观,思索着该如何同他相处。

    如果是她孩童时期,他们也能到一块玩泥巴,现在她长大了,无论是身体还是思想,他永远都追不上她了。

    成祖姿势放松地坐在椅子里,不动声色瞧她,不多时,喊成宗到身侧道:“过来,我给你介绍个朋友。”

    白亦行也看过来。

    成宗乖乖地指着女人问:“她是谁?”

    成祖笑一笑:“她叫白亦行。是我刚认识不久、的朋友。”

    白亦行不想让他看笑话,所以对他的内涵不置一词。

    成宗盯着白亦行看了许久,然后拉着一旁的白纪庚指着白亦行道:“快看,这是我弟弟阿祖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她叫白亦行。现在也是你的朋友了。”

    这人比起成祖和她二爷,身形瘦削,唯唯诺诺,精神面貌却俱佳,口齿逻辑也比白纪庚清晰,更重要的是他和白纪庚关系要比她熟。

    白纪庚一眨不眨盯着白亦行,嘴巴张圆道:“白、亦、行。”

    白亦行心里期待高兴,也惴惴不安,她小心翼翼握着白纪庚的手,难掩地欢喜:“二爷,我是亦行,小亦行,你还记得吗?”

    也不知白纪庚到底看没看他,仿佛陷入某种幻境,灵魂被人控制几秒,紧接着猝不及防大喊:“小亦行死了,我的亦茹也死了,大哥死了,大嫂死了,都死了!都死了!”

    “啊啊啊!都死了!我也要去死!我现在就去死!”

    他一把推开白亦行,她后脑勺差点磕在后方的茶几上,打翻了桌面的零食。

    他的暴躁和不安也让成宗陷入恐惧当中。

    成宗缩到墙角,嘴里念念有词:“不是我,不是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弟弟!阿祖!阿祖,你在哪儿?!”

    成祖忙从椅子里起身,要去安抚角落的成宗,白纪庚怒势凶凶冲到白亦行面前,双手恶狠狠地掐着她脖子,将人提起来,腾在空中。

    白亦行脸瞬间涨红,口齿不清:“不要,二爷,是我啊。”

    成祖脸色骤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二人拉开,把她护在怀中,身后的白纪庚狂锤他的背。

    白亦行咳嗽不止,还未缓过神来,成祖咬着牙道:“快去叫人!”

    她跌跌撞撞摁铃,来了许多护士和医生才堪堪将白纪庚控制在床上,又打完针,他才沉沉地睡去。

    叫各种仪器插满身体的白纪庚,白亦行终于忍不住地冲出病房。

    医生过来检查两兄弟,成祖胸腔气息不平,摆摆手,欲言又止看着人跑远。

    末了,他安抚好成宗就来找白亦行,最后在住院部廊桥抽烟区发现她。

    她握着拳,捏着包,手背上薄薄的皮肤也包不住青筋乍起,成套的薄荷绿衣衫跟着她身体节奏簌簌发抖,扎的半低马尾也因为刚刚剧烈冲突松散凌乱。

    她依旧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成祖叼着烟不紧不慢靠近,在她不远处站定,她右手还攥着烟包,便掏出打火机问:“需要吗?”

    白亦行垂眼看手中烟包,一声不吭地扔到垃圾桶。

    她侧身盯着成祖,“我家就是这样。穆介之是我后妈。但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怜!”

    气势汹汹的。

    她说完抬脚离开。

    成祖吐掉嘴里的烟,把打火机塞进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