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中人是我
戏中人是我
林书丞是被夜里反复响起的声音吵醒的。 第一次尚还可以假装没有听见,第二次也还能忍耐,直到第三次,声音倏然变得尖锐刺耳,林书丞睁开眼,有冷汗打湿身体,声音第四次袭来。 他大口喘息,缓缓伸出手盖住耳廓,但声音非但没有停止,频率还更高了。 林书丞很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在现实生活中发出的声音,这段音频来源于他的脑子,即使堵住耳朵,它也依然会在脑海里循环往复。 膝盖仍在隐隐作痛,不仅仅是这里,还有背上破烂的皮肤,以及大腿上划下的血痕。 林书丞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把身子蜷缩成一团,门口有敲门声响起,后逐渐转为拍,再成为狂躁的砸把手声。 他将捂住耳朵的动作加深,像是要用力地顺着耳道抠进大脑,但声音仍旧没有减少一分一毫。 这样的夜还在继续,直到迎来微弱的黎明。 因为司浩洋要过生日,这几天他暂且懒得理林知微,这对于她来说是惊喜的,而且,他也没让蒋淮碰她。 两人似乎是达成了一种共识,司浩洋仍旧高高做着所谓掌控者,他乐在其中,不看她的诚惶诚恐。 那么接下来只有眼前的难题:生日礼物。他会喜欢什么?司浩洋也不像缺什么东西的人,如果是哥哥,她还可以多少猜中他的心思,可现在的人是司浩洋,林知微猜不透。 也曾卑微地询问起他,男生十分散漫地让她自己想,是有意在为难她。 无法,便只有自己来。 转眼间就到所谓的生日,或许因为这几天过于轻松,林知微才会觉得时间飞速,失去时间的概念就像看到从头皮脱落的发根觉得飘飘然,她站在镜子面前,朦胧地觉得自己的脸有哪里不太一样。 她凑近镜面,歪头打量着自己的毛孔,从下至上,林知微和镜中的眼睛对视。 于是林知微清楚地看见红血丝连接眼球,轻微的瞳孔颤抖就像牵引着这些丝丝缕缕的虫子延伸拉长。 ......好像确实有虫子。 在这一堆红血丝旁。 乳黄色的条状物根根分明,挑起血线挣扎着蠕动,将眼球一旁搅得血红不堪,可等下一个眨眼再看去,眼里什么都没有。 试着左右晃动眼睛,依旧一无所获,但愿没有得书里见到的线虫病,林知微这样想着,把桌上放置的药片含进口中。 融化,吞,落入肠道。 假装自己是在吃维生素,假装自己活得很开心,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假装从来没有喜欢上自己的亲生哥哥。 理了理领口边的蕾丝,林知微站起身,她拿过早准备好的手提袋,踩着中跟的高跟鞋,纯白的裙摆在走动时被小腿踢起白浪,她今天罕见地打了辆车,原因是不想弄坏袋子里面的东西。 司浩洋很喜欢吃甜的,常常会让她带些甜食给他,林知微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只好自己去diy蛋糕店做了个四寸小蛋糕。 因为她知道这个蛋糕其实不会好好被对待,可能会摔在地上,或者垃圾桶角落,啊,在她脸上也很有可能。 来到司浩洋家时间还尚早,听说这座别墅是司家老爷子专门送给小孙子的生日礼物,今天来来往往从山下上去的车很多,林知微的手紧了又紧,低垂着头,目光又不知道盯到哪里去了。 最近她都没有主动找哥哥,不管是学校还是家里林知微都尽量躲开他,没有办法,她不敢听林书丞的声音,不管是温和的询问还是生气的诘问,这都不是她想听到的。 刚一下车,林知微就被吵吵闹闹的声音吓住,她身体一抖,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是大一点的声音就能轻易把她吓住?这听起来不是好事,但他们乐意见到她的这副模样。 有很多人,林知微只是其中一抹不起眼的颜色,她拿着蛋糕请柬走进去,别墅里面亮如白昼,各类味道争先恐后扑过来,有食物,有酒气,也有香水混着花朵散发出来的化学物质。 大家就像主动跳进巫女熬制的粘稠魔药里的药材,各自散发着自己的味道,再被搅拌融合,酝酿出滔天恶臭。 在这样的环境下,林知微看不懂他们眼里的从容,仿佛只有她是一个异类,可明明自己也是一样长着头颅和四肢,散发着味道的怪物。 “小微!” 明亮的一声呼唤,林知微惊恐地倒退几步,这个声音太有辨识度,是蒋淮,他在叫她。 她不是很想见他,那两次的事情给她留下阴影,蒋淮是个恐怖的人,他兴奋起来会打人。 慌不择路地擦过旁边人的肩膀,林知微从侧门跑了出去,一路上,她还小心翼翼地护着这个即将被践踏的蛋糕。 即使知道它的命运,即使知道它脆弱不堪,林知微还是选择护住它,就像抱住每个在角落哭得发不出声音的自己一样。 莽莽撞撞来到后花园,外面的空气相较于里面并没有好上多少,五月下旬,很多花儿爆开来,林知微看向后面,没有人追上来,她松了口气,挪着脚步往前面的长椅上走。 本来只是想坐一会儿的,但多数人聚集在里面,外面的人很少,安静,时不时只有鸟雀鸣叫的清脆细响,林知微坐在上面看向沉下去的太阳,竟觉得心情也跟着好一些,等再睁开眼时,眼前竟然变成一片黑。 她腾地站起身来,还没搞清楚状况。 “醒了?” 谁? 林知微惊讶地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旁边坐了个人,且这个人她也认识,沐珩。 今天他特意打扮过,平日看着冷冰冰的一张脸多少带些温度,论容貌来讲,他的脸是带点攻击性的,但他身上的所谓“书生气”又平衡了这一点。 沐珩长腿交叠,仍坐在那没有动,他看向腕表,不咸不淡地开口:“晚上八点,你已经睡了快三个小时。” “你也真是心大,这种陌生的环境也能让你睡着,我还以为你多多少少会有些对外界警惕的心思。” 他一番话不带什么情绪,林知微愣住,在他面前重新坐了回去。 “?” “起来得太快,脑子有点疼。”她一顿:“不过既然你在这里,我再待一会儿应该也没关系?”林知微不是很确定。 沐珩收回视线,没再说话。 两人坐在同一张长椅上,相隔的位置是一条跨不过的长河,有叶片相撞的沙沙声,在夏夜奏着植物的歌,林知微抬头看向夜空,拘谨地缩了缩手。 上次会议室的事情她没有忘,司浩洋当着她的面把视频录下来,事后她求他,却只得到一个“我只是拿来自己欣赏”的理由把她打了回去。 而递相机的人就是旁边这个平日拒人千里的班长。 他知道自己的事情,但看上去丝毫兴趣都没有。 又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知道司浩洋想要多少人知道她的不堪,蒋淮是一,沐珩是二,接下来会有更多吗?羞耻心这种东西能抛下一次,也能抛下很多次,或者说如果不抛弃,林知微大概就要溺死在此。 两人之间没有要说的话,林知微估算着时间,即使袋子里放了保温包装和冰袋,三个小时也大概是......嗯?他怎么知道她睡了这么久...... “我先走了。”只丢下这么一句,林知微匆匆忙忙站起身,她刚掏出手机看到司浩洋发来的消息,只有两句,是七点半的一个问号,还有刚才的:来找我。 沐珩轻轻应了句,林知微脚步匆忙,他在好久之后才把目光投向她离开的背影,顺着这个方向,沐珩看见一簇洁白簇拥的绣球花。 白绣球花的花语是希望。 可她走向的是绝望。 试探着动了动僵硬发麻的肩头,沐珩忍不住蹙眉,好像仍旧有个沉重的脑袋压在这,把满头黑发垂落在他手腕。 * 林知微还是没能逃过蒋淮,他拽起她的手,亲昵地把女孩子抱个满怀。 “走吧,司浩洋在等你。” “等.....我?” 林知微哽住,心里没来由地慌张,刚才一过来就看见蒋淮站在这里,很显然是专门等着她的。 所以他们都知道她在哪里,但没有来叫她。 咽下紧张的唾液,林知微被蒋淮牵着手往里面走,男生的手很大,很暖,透过皮肤缓缓传来。 但并不觉得温暖,只觉得一股恶寒从底下血液升腾,原来被讨厌的人牵手,即使长相出众,也会让人觉得犯呕。 但是他并没有带着林知微往大厅去,而是按上电梯来到三楼,在此期间,能通过两人紧握的手感受到对方脉搏跳动的频率。 在这样寂静的环境下,蒋淮开口了。 “小微,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也是真的想把你当女朋友对待的。” 林知微看向他,男生张了张口,似在犹豫不决:“如果,如果我说我现在带你走,你愿意相信我吗?” 又是这样假惺惺。 电梯的门开了又关,蒋淮迟迟没有踏出去一步的想法,执拗地想要她一个答案,于是林知微率先松开手走出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答案不言而喻。 蒋淮怔怔看着她,想去叫她,却也只是无奈地放下手。 他苦笑:“左拐最后一间房,他在那里等你。” 电梯门被关闭,隔绝最后的目光,蒋淮垂下头,无力般地将身子靠在旁边顺着滑下,他捂着眼睛,肩膀隐隐颤抖。 顺着蒋淮说的话,林知微径直走向最后一间房间,踌躇片刻,她敲响了门,不一会儿,眼前的门被打开,又是刺眼的光袭来,林知微侧头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眼看去。 里面的人多数她都认识,是班级同学,大部分是男生,也有少数几个女孩子。 听见有人进来,司浩洋率先转过身子,看见林知微,他眼神亮了一亮,站起身,男生笑着拍了拍手。 “林知微。” 不知名的心慌又渗进来,林知微下意识想转身逃跑,但还是强压下来,尽力平稳下落的语调,林知微强扯着笑容开口。 “浩洋,我做了小蛋糕,你要尝尝吗?” 所有人都在看她。 毛骨悚然。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也对,生日嘛,同学之间一起聚聚,很正常的,不要害怕,他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叫你做什么的...... 林知微脑子里很乱,司浩洋听了她的话,轻轻点头。 “哦,蛋糕啊,我都吃腻了,不过是你做的,我还是会吃的。” 略微觉得惊讶,林知微反而因为他这句话更加慌神:“啊,放太久可能不太好吃,我加了青提,你放心,我尝过的,酸甜适中,你现在要吃吗?我拆给你...” 林知微竟然觉得高兴,她想去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却听见司浩洋又说: “把袋子叼在嘴里,爬过来。” 空气好安静。 林知微手下一抖,她迟疑地抬起头看向司浩洋,后者笑意满满,食指向上抬了抬。 像召唤小狗一样。 没有人说话,林知微才反应过来,从一开始,所有同学的目光都如有实质落在她身上再没移开,他们在看戏,看一场早就得知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