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现实

    

03 现实



    临别前,程牙绯郑重其事地发来了好友申请,并当着她的面把备注改成了“女朋友”。

    而她还在震惊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什么意思?女朋友?怎么就开始谈了?谁说的?

    “不不不,我只是随口一说……”

    “这次我会好好对你的,向我提任何要求都可以。”

    什么叫这次?!干嘛搞得她们好像以前谈过一样?

    “呃,那也没必要把备注写女朋友……”

    “那写老婆好一点吗?”

    哪里好了?!

    “呃,算了,就女朋友吧……”

    “好,女朋友。”那双弯弯的笑眼又出现在程牙绯脸上。

    “呃,口头上不用这么叫,叫我名字就好了,实在不行网名也可以。”

    “那,阿月?”

    “行、行……”

    学生时代,她们之间都是叫大名的,没什么昵称,还有些不习惯。

    果然,人就是这样,听说要掀天花板了,就会允许开窗户。

    因为太匪夷所思,反而让人没了拒绝到底的兴致。

    冷静下来后,她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思绪。

    她倒要看看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谁怕谁,难不成还能正经地真谈恋爱?不信。

    “那,今天就先这样吧,”虽然仍然无法消化这件事,但她决定接下这个挑战,“我那个,订了明天一早的车票回程,先回去收拾行李……”

    衣角被拉住了。

    “阿月你是全职画师对不对?”

    “呃,是啊。”

    也算是有六位数的粉丝,会接到手游的商稿,总之能靠画画养活自己,因此浑身都是职业病。

    “所以,工作地点无所谓吧。”

    确实如此,所以住在一线周边的小城市才很爽,房租、物价低廉,生活便利,要是举办什么活动,买张车票就能到。

    “是这样。等一下,你什么意思?”

    程牙绯难为情地挠挠脸颊,说:“我有几套房,有一间离这里不远,想说你可以搬过来住。”

    ……

    “……有时候真的很想要你的富二代人生。”

    程牙绯的家境,可以说这辈子根本不需要工作,光靠收租金就能吃到死,但越有钱越鸡娃,在周品月印象中,程家母亲很严厉,提起母亲,那张阳光开朗的脸上总是会瞬间被阴霾笼罩。

    不过,这是大小姐应该受着的,要是能拥有随口说出“我有几间房腾一间给你住”的人生,别说被恐怖东亚家长批评成绩A不够好了,让她吃益脑保健品吃傻掉都不亏啊。

    “呃,虽然房子不能改成你的名字,但你可以住啦。”程牙绯说。

    “不是,你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

    “不是开玩笑,我认真的。”那张明媚的脸上挂着试探的笑容,“如果是,是女朋友,没办法接触到,那不太方便吧。还有,这里的艺术展很多,演唱会和线下活动也多,比较方便参加,我们可以一起……”

    “我是大小姐的陪玩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什么都不要你的,你不去也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房子我会给你留着的,我明天就叫阿姨去打扫一下,就算不搬家,你以后有什么需要,跟我说一声,都可以住的。”

    握住自己衣角的力道轻得几乎感受不到,那只手也很快就收回去了。

    其实,她完全可以在这时候甩手离开,可是,看着对方战战兢兢的表情,却无法移开目光。

    那个程牙绯,拥有普通人梦寐以求的一切,几乎一出生就把人生游戏打到满成就通关,并在之后也没有懈怠,始终是“第一名”的程牙绯,连名字都大大写着“功成名就”的程牙绯,正在树底下的人行道上,卑微地拉着一片衣角,低声下气地求她。

    怎么会这么认真呢?

    她明白,程牙绯看似随和亲切,心底里却有偏执的一面,完美主义,想要把一切做到最好,无法忍受一丁点瑕疵存在,所以才想要拼命修复这段破碎的“友谊”。

    听起来甚至有些病态了。

    “不是,你到底懂不懂谈恋爱是什么意思。”她听见自己说。

    “我懂啊,是爱人的关系,不是朋友的关系。我……想和你重归于好,如果你要这样才肯原谅我,完全OK,只要你开心就好了。”

    程牙绯脸上的表情,不像在赌气,也不像在开玩笑。

    但周品月还是觉得她没懂谈恋爱意味着什么,大概只是理论上明白,没体验过,所以不懂,对一个并没有好感的人做出代表恋爱实质内容的动作有多膈应。

    何况两个人还是同性。

    大小姐不是有点恐同来着么。

    “对不起,我不信,”于是她豁出去了,“除非你和我zuoai。”

    这话也太下头了,她说完都想对自己翻白眼。

    但是,大家都说,最简单的,分辨自己能不能和同性恋爱的办法,就是想象能不能和对面zuoai。虽然感觉这个办法也不完全,没有涵盖浪漫倾向什么的……不是,又不是正经地要和这个人展开关系,随便啦。

    原话还更粗俗呢,她脑中冒出连麦时朋友那贱贱的声音:“那你能吃逼不?”这已经对恐同人士很温柔很文明了!

    看起来,程牙绯确实没有深刻理解“谈恋爱”,听她这么说,愣在原地,眼睛睁得很大,凝视着她,嘴唇张开又合上,一手紧握着帆布包的背带,迟迟没有说话。

    “我说什么来着,”她了然地叹口气,心想事情总算解决了,“现在你知道多荒唐了吧,我就是随口一说,不当真的。你也放宽心吧,咱俩又不是没了彼此活不下去。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我真的要回去……”

    然而,她转身走了没两步,手腕就被牢牢抓住了。

    “嗯?”

    “现在做吗?”

    不是?“啊?”

    “那去我家可以吗?”

    “等…”

    “可以吗?或者你更想开房?”

    感觉CPU真的要烧坏了。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可以和你做,”程牙绯拽着她的力道更大了,“我接受任何要求,真的,任何。相信我,好不好?”

    怎么说这话时还颇具信念感,是在燃什么。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知为何,她有点生气,“怎么能这么随便?这不是亲一下而已哦,是要跟人上床,你能不能有点防范意识啊。”

    “我知道,我有经验的。”

    “啊?你有……”

    “很奇怪吗?”

    也不奇怪,26岁的人了,有性生活再常见不过了。

    而且,作为提出要上床的人,自己有什么资格责怪对方没有防范意识?

    数着两个人的呼吸,周品月深吸一口气。

    “不奇怪,”感觉喉咙好干,舌根微微发烫,“但是……我不想跟你做,不可能的。”她悬崖勒马似的说。

    “那给你钱,求你了。”

    “不是……这不对吧,我又不是来卖的。”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一开始是想干什么来着?不是想zuoai的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算了。

    周品月突然自暴自弃地想。

    能拿到钱,还能和曾经暗恋的人上床,也不亏吧。

    “没事,走吧,去你家。”

    “诶?”

    “给我钱,对吧?我很缺钱。”这是真话,谁不缺钱?

    程牙绯似乎有些惊讶,不过更多是开心,步伐都变得轻快起来,一副如沐春风的样子。

    在周品月心中,却俨然是另一番景象。

    真的已经无所谓了。

    其实已经无数次这么告诉自己,早就放下了,把所有的回忆丢进记忆庭院一角的木屋里,一把火烧毁了。

    高中时,班里曾经流行互相写手写信,她也给程牙绯写过好几封,却从来没给出去过。因为那些信看起来太怨念。

    “你的朋友好多,感觉我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我其实不想和她们玩,她们肯定没有我这样了解你。”

    “今天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吃午饭?”

    “你最近都没有上线呢,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吗?有什么烦恼要记得跟我说。”

    “我也没有那么在乎你,那么需要和你一起干各种事情,吃饭、逛街、看电影、学习、画画、看小说,以前都是一个人做的,怎么就会突然一个人做不来了呢?”

    “想约你一起复习的,可是你好像没有空。”

    当时,她从来没有去想过那是怎么一回事,直到和一个同行偶然聊起,同行沉默许久后,冒出一句:

    【对不起老师,这个可以嗑吗】

    【?】

    虽然很搞笑,但好像确实是这样。

    比曾经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加亲密一些,否则,那个身影怎么总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呢?至于友缘性缘,事到如今去纠结这个也没有意义了。不需要去定义什么关系,只是比所有人都更重要一点的人,仅此而已,就像在人生最初的几年养成的习惯一样。

    她最后一次翻出那些信,是在大学毕业后的大扫除,她记得自己对着那发脆的纸愣了好久,想不起有些句子是什么时候加上去的。

    “我应该是爱你的,无论那是什么样的爱,会幻想到生命的最后也有你存在。”

    这样很蠢,其实是很容易就能祛魅的东西,只不过是因为从前没有过朋友,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经验太匮乏了。像没见过好东西的人,只要遇到堪堪普通水准的待遇,就能当个宝。这个女的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台可恶的中央空调而已!对所有人都笑面相迎,想必当时对自己讲的话,也对别的“朋友”讲过,说不定也会随便地跟任何人亲在一起。玩耍也好,聊天也罢,本质上有人陪就会回报对方以好意,花言巧语,让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举足轻重,骗得所有人团团转……

    “你确定吗?”程牙绯的声音在现实中响起。

    不是,为什么要说和梦里一样的台词啊。

    身后就是房子的大门,周品月装模作样地握住门把手。

    “再问我就走了。”

    “好吧,但我觉得这个有必要问的,”程牙绯难为情地瞥向别处,踌躇道,“可以亲亲吗?”

    “啊?不可以。”

    “那吻痕……”

    “不可以!”

    “嗯,问完了。哦,不对,还有一个,要一起洗澡吗?”

    随着忽然放低的音量,喉咙被亲了,尖锐的虎牙在皮肤表面刮过,留下轻微的痒意。

    周品月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忽然意识到这一切都变得和梦好像。

    会不会是个梦中梦?按照事件的荒诞程度来看,根本就是。

    而且这人好熟练啊。

    心里有点酸酸的。

    “我自己洗。”

    “嗯,好。”脖子附近的吻干脆利落地止住了,程牙绯煞有介事地帮她整理好被弄乱的T恤,笑眯眯地说,“来,浴室在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