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
第一百零七
翻倒的落地灯残骸明明灭灭,应急灯发出惨白而微弱的光,勾勒出两个男人伤痕累累的轮廓。 江贤宇和沈聿此刻正背靠着翻倒沙发的底座,并排瘫坐在污损不堪的波斯地毯上。这对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弟,如今却因一个女人而反目成仇。激烈的rou搏耗尽了他们的体力,也暂时浇熄了怒火,只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疯狂。 江贤宇的左脸一片骇人的青紫色,颧骨高高隆起,显得紧绷而光亮。嘴角破裂,随着沉重的呼吸,牵动着周身不知多少处的隐痛。 沈聿右边眉骨上方裂开一道寸许长的口子,凝结的血痂混合着灰尘,看上去颇为吓人。他的一条胳膊不自然地垂着,显然是江贤宇盛怒之下的作品。 长时间的静默之后,是江贤宇先开了口。他声带在刚才的怒吼中受损,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极度荒谬和难以置信: “所以……”他侧过头看着身旁的沈聿,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你坚定不移地认为,那个张招娣,是借尸还魂的顾涵?”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消化这个离谱的结论,“我很好奇,你是真的信?” 沈聿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疲惫地仰着头,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浓重的阴影。他用那只还能动的手臂搭在眼睛上,试图压下眼眶里不受控制的酸涩。半晌,他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沉闷,的回应: “嗯。”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那里面蕴含着近乎偏执的认定,以及深藏其下的巨大痛苦。这让江贤宇火冒三丈,却又感到一种无力感。面对这种不可理喻之事,他猛地想扭过头,这个动作牵扯到拉伤的颈部肌rou,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绝无可能!”江贤宇斩钉截铁地否定,因为疼痛,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扭曲,却更加显得不容置疑,“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无稽之谈!沈聿,你醒醒!” 沈聿像是被这句否定狠狠刺伤,信仰被质疑,那双布满了可怕红血丝的眼睛里,燃起了激烈的情绪。他下意识地就想挥拳,身体刚一动弹,手臂立刻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江贤宇趁机一把摁住他受伤的胳膊,力道不大,却正好压在了痛处,让沈聿瞬间失去了反抗的力气。“还打?!你能不能好好想想,这个世上哪有什么怪力乱神!” “你凭什么说她不是?!”沈聿梗着脖子,不顾疼痛地低吼,“你从来都不真正了解她!你从来都不珍惜她!你根本配不上她!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江贤宇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差点真的笑出来。他知道,此刻再跟沈聿争论情绪化的问题,只会再次陷入毫无意义的撕打和争吵循环,除了消耗体力,没有任何作用。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的腥甜气味。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不带任何情绪。 “好,好,我不跟你吵这个。我们现在不讲这些感性猜测,不谈你那些毫无根据的臆想。”他松开钳制沈聿的手,忍着周身散架般的疼痛,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能更正面地看着沈聿,“我们就从最实际的层面来分析。你告诉我,你凭什么觉得,张招娣就是顾涵?你有什么经得起推敲的证据?就因为她知道一些顾涵才知道的事情?还是因为她长得有几分相似?我告诉你,这种程度的证据,随便一个做过功课的商业骗子都能做到,甚至做得更好。” 沈聿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犹豫是否要亮出他的“铁证”。最终,对自身信念的捍卫占了上风。他哑着嗓子,带着孤注一掷的希望,开口说道: “我们在普陀山的时候,她去找过会明法师。”他盯着江贤宇,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动摇,“她单独去找会明法师,问的就是借尸还魂和轮回转世的事情。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如果不是魂魄无所依归,她怎么会去问这些常人根本不会关心的问题?这难道不是最直接的证明吗?” 江贤宇闻言,沉默了一下。 他缓缓开口,语气尽可能的显得客观平和一点:“首先我们客观一点,普陀寺是佛教寺庙,轮回转世是道教概念。从实际理论逻辑上,会明法师的专业并不对口。” “其次,每天有多少善男信女去庙里问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难道他们都是借尸还魂?” 沈聿打断他,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提高:“顾涵从小有个保险箱,张招娣知道密码,能打开箱子。这你怎么解释?” “呵,你说那个哈利波特的箱子嘛。”江贤宇嘲讽的一笑,直接打断了沈聿构建的浪漫想象,“那个箱子,是当年奥兰多环球影城为了哈利波特主题园区筹建,面向亚洲顶级投资方和战略合作伙伴,特别定制的一批限量版纪念品,限量发行。顾家当时是亚太区的重要投资方之一,投了很大一笔钱,所以顾涵收到了一个箱子。” 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打在沈聿的神经上:“这种箱子外面流通市场确实是买不到,因为不公开发售。但也绝不代表它是独一无二的。据我所知,当时至少定制了上百个,送给不同地区级别的投资方和重要合作伙伴。当时亚太区就有十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或家族收到了。欧洲、北美更多。至于密码——” 江贤宇的声音里嘲讽意味更浓:“那批箱子出厂时为了增加趣味性和IP沉浸感,设置了几个固定的开锁‘咒语’组合,都是哈利波特系列里的著名咒语缩写或变体,因为箱子本身更侧重于纪念意义而非实用,所以密码固定不可更改。所以这个信息。这很难查到吗?” 沈聿只感觉脑袋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轰然倒塌。他一直坚信不疑的“铁证”,在江贤宇基于事实和逻辑的剖析下,竟然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如此苍白可笑。 看着沈聿脸色煞白如纸,眼神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江贤宇知道,最后的打击是必要的。他踉跄着站起身,有些蹒跚地走向的卫生间。 沈聿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有阻止,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反应。 很快,江贤宇捏着一把用过的女士牙刷出来,他用一个干净的透明密封袋小心翼翼地装着,蹲下身,将那个袋子举到沈聿眼前,晃了晃: “你说她是借尸还魂,魂魄是顾涵,身体是张招娣,对吧?这是你最核心的论点。”江贤宇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是在陈述一个验证方法,“很简单,现代科学就能给你最直接的答案。用这个,跟她户籍上那个亲生母亲,做个亲子鉴定。看看这具身体里的DNA,到底是不是张招娣。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沈聿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昨天。昨天清晨。” 原本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早晨。他因为一个重要的晨会需要提前到岗,起床时动作放得很轻,但她还是醒了。他出门前,她还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那么美好,他当时真的以为,所有的风雨都已过去,他们即将迎来平静的生活。 送走他上班之后不久,她给王阿姨打了个电话。说先生有一份关乎重要会议决策的文件落在书房桌上了,她得赶紧给他送过去,免得耽误大事。 王阿姨习以为常,并没有表示任何异议。因为这一个月来,先生确实比较健忘,丢三落四的事情发生过好几次,太太也经常这样急匆匆地出门给他送落下的东西。王阿姨甚至还体贴地问了一句要不要让司机送她,她说不用,自己打车更快,还嘱咐王阿姨中午炖汤记得少放盐,说他最近口味清淡。 可谁能想到,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她没有带走任何行李。衣服整整齐齐地挂着,她平时最爱用的那支口红,还随意地放在洗手台的置物架上,仿佛女主人只是临时出门一趟,很快就会回来对镜梳妆。 就像是……只是下楼取个快递,或者去附近便利店买点东西那样寻常。 可是,她没有。她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明在此之前,她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这里的生活,甚至默许了王阿姨改口叫她“太太”,而不是最初那个生疏而客气的“张小姐”。她还不经意间,向王阿姨打听过备孕需要注意的事项,问她哪种叶酸比较好,平时的饮食有什么忌讳……那些充满生活气息的细微的举动,曾让他那颗冷硬的心前所未有地柔软下来,以为他们之间终于拨云见日,所有的猜忌和不安都已过去。 明明此刻,没有了江贤宇的猜忌,没有了陈汉升的阴魂不散,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了外界的阻碍和干扰,关系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和谐,甚至可以说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她却选择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没有告别,没有解释,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留下满室的空寂,和一个被彻底掏空的沈聿。 江贤宇依然不放过他:“她选择在这个时间点离开,是因为我查到她头上了,她快顶不住了,所以必须立刻跑路。” 沈聿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不愿相信的挣扎:“你查到什么?”他宁愿她是被迫的,是有苦衷的。 江贤宇重新在沈聿面前蹲下,平视着他:“你以为她留在你身边,是因为爱你?沈聿,醒醒吧。你不过是她手里的棋子。” 他停顿了一下,确保每一个字都砸进沈聿的心里:“她一直在利用你的关系网作为掩护,背着你,和陈汉升那个蠢货搅合在一起,秘密运作数字金融衍生品项目,核心就是利用NFT和虚拟货币进行跨境洗钱和资产转移。” “陈汉升那个自以为是的废物,拿着她的方案,当成一份厚重的投名状,献给了林家!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只是被推在前台的傀儡。” “林家跟我们是死对头。”江贤宇加重了语气,“明年准备换届,林家搞的这些玩意儿,实际上就是在提前准备跑路通道和资金池。一旦形势不利,他们立刻就能通过这些难以追踪的虚拟货币和NFT场外交易,把在国内见不得光的巨额财富,迅速转移出境。而她,就是其中最关键的执行者和联络人。” 他盯着沈聿越来越震惊的脸,继续抛出更致命的炸弹:“一旦东窗事发,林家可以轻易地一推二五六,切割得干干净净。等她跑掉,所有的黑锅,都会指向具体cao作的陈汉升,以及背后提供庇护和支持的你。” “如果她留下一些刻意制造的证据,指认一切都是受你指使。人证物证俱在,再加上她周旋在我们兄弟之间的桃色新闻引爆舆论。江家和沈家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你这是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甚至差点把整个家族都拖下水。” 沈聿下意识地想要张嘴辩解,试图寻找一种合理的理由,哪怕是被逼无奈:“不可能,她不是故意的……她也是被利用了,或者是被胁迫的。是唐家!对,她入局NFT是唐怡牵线。她跟我在一起之后才接触到这些层面,她可能只是好奇,或者想帮我……” “放屁!”江贤宇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那都是演给你看的障眼法!是博取你信任的苦rou计!要是我没有及时发现这些,等到一切都准备就绪,雷霆落下,你就是第一个被推出去顶缸的!沈聿,你他妈差点就彻底完了!身败名裂都是轻的!” 沈聿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紧窒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原来,他所以为的命中注定,那失而复得的爱情和灵魂救赎,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骗局。他不仅被利用了感情,还险些成为葬送家族前途的罪人。 他无力地靠在冰冷坚硬的沙发腿上,所有的辩解和幻想,在这一刻被残酷事实击得粉碎,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废墟。 看着沈聿失魂落魄,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的模样,江贤宇的情绪极其复杂。有愤怒,有后怕,还有如释重负。至少,他在最危险的关头察觉了,并且及时阻止了可能发生的灾难,也打醒了这个被感情蒙蔽了双眼的兄弟。 他伸出手,按照他们兄弟俩年少时闹得天翻地覆之后,又总会和好的习惯,带着点粗鲁和不耐烦,却又蕴含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力度,用力地把沈聿的头往下摁了一下。 这个动作简单而直接,代表着:我原谅你了。 行了,蠢事干够了,教训也吃了,这事就算过去了。虽然伤痕累累,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重新站在了同一战线。 *** 两个小时后,加急的亲子鉴定报告被送到了江贤宇的手上。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目光跳过前面复杂的基因座对比数据,径直看向最后的鉴定结论。 果然和他预想的一模一样。 她们根本不是生物学上的母女。 也就是说,这个自称“张招娣”,后来又化名“张晗”的女人,连她所使用的这具身体,根本就不是那个真正从潮汕农村逃婚出来的女孩。 江贤宇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他将报告随手扔给坐在对面沙发上的沈聿。 沈聿机械地接过那份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报告纸。他的目光落在最后那行结论上,“不支持”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也烫在他的心上。最后一丝侥幸,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也彻底破灭,灰飞烟灭。他闭上眼睛,痛苦地用手指用力揉着眉心,仿佛这样就能缓解那撕裂般的头痛和心痛。 然后,他猛地睁开眼,想起了整个事件最开始被忽略的源头: “顾涵坠机前,我给她打过电话。”他声音急促起来,仿佛重燃希望追问,“张招娣能够复述出通话内容。这才是让我后来对她深信不疑的根源。” 如果这个女人不是顾涵,那她怎么会知道最后一刻的通话内容? “这也是我最好奇的。”江贤宇的眼神里翻滚着难以捉摸的思绪,他缓缓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窗外京都庞大而繁华的夜景。 “她到底是谁?” *** 微信对话框,凌晨五点。 “定位【斗南花市】”,一张漂亮的满天星照片。 “起这么早”几乎是发出的瞬间秒回。 “是啊,早起卖花,挣了钱好去吃菌子” 【收到一笔5000元转账】 【转账已退回】“骗你的哈哈哈,我在看花卉拍卖市场,居然是降价拍卖,好有意思” “不懂” “我也看不懂,不过我等下去要去吃菌子,据说是刚出山的新鲜菌子” “小心中毒” “不要紧,只有见手青有毒,店家阿婆说,只要煮熟了没毒,不过我更想中毒呢” “?” “据说中毒之后会见到小人,多好玩啊” “?” “好了好了,我特地挑了个离医院很近的馆子” “?” “你放心啦,吃完我会给你报个平安的” “?” “齐安!你什么意思!!!” “冬天没有新鲜的见手青” “……” 十分钟后,“生气了?” “您已被好友拉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