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重逢

    沈染記得，八歲那年的夏天熱得令人不耐，對於一個被父母打包丟去夏令營的孩子來說更是如此。

    「來都來了。」——這是大人們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小小的沈染也默默記在心中。憑藉甜美的長相與活潑的個性，她很快就成了小朋友中的焦點，成了小公主般的存在。她不怕生，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總能討得大人們與同齡孩子的喜歡。

    但最讓沈染印象深刻的，卻是那個總是坐在角落畫畫的小男孩。

    他不太說話，經常獨自坐在營地邊的小樹下，畫著一草一木。輪廓乾淨，眉目清秀，一雙與她相似的桃花眼總帶著某種無波無瀾的平靜。他的眼睛並不會主動看誰，但一旦望來，總像是藏著某種無言的故事。那眼神不該屬於八歲的孩子，沈染想。

    他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第一眼就看上他—不是喜歡的那種看上，而是一種莫名的、想靠近的衝動。於是，她總是跟著他，看著他坐下，自己也就賴在他旁邊坐下。有時什麼都不做，只是看著他在畫，像是一種默契。

    那天陽光很好，風也不太大，她蹦蹦跳跳地湊到他身邊，蹲下來看他畫紙上的線條。

    “你好啊你好啊！”她笑嘻嘻地說：“你叫什麼名字啊？我叫沈染。”

    小男孩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淡淡的。

    “你長得好好看。”她說得很自然，然後眨了眨眼，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

    “我們當朋友好不好？”

    他看著她，眼神有些遲疑，然後點了點頭，聲音很輕：“曲深晏。”

    沈染滿意地笑了，把名字在心裡默念了一遍。

    曲、深、晏。

    從那天起，他們經常一起行動。登山時沈染總是氣喘吁吁地落在後頭，曲深晏會默默回頭等她，拉她一把；夜晚的營火旁，他坐在角落看著其他人歡歌載舞，她就坐在他身邊哼著不太準的旋律；就連早晨洗臉刷牙，她也硬要與他結伴。

    其他孩子曾調侃：“你們兩個是不是兄妹啊？”

    沈染想了想，搖頭：“才不是，他是我朋友。”

    曲深晏沒說話，只是繼續畫他的圖，但沈染看到他嘴角彷彿微微勾了一下。

    營期結束前一天，天空飄起了小雨，大家在木屋裡整理行李。沈染悄悄走到他身邊，小聲說：“等明年還有夏令營，我們再一起參加好不好？”

    他低頭系著背包的繩子，過了幾秒才點頭：“好。”

    她那時不知道，這個「好」，會被她記十年。也不知道，下次見面會在十年之後。

    十年後。

    林柚璇急匆匆的跑了進來：“染染~我告訴你喔，聽說老頭子花了大錢，從一中那挖了個學神，之後要來我們班上課！”

    長大後的沈染褪下幼時的稚嫩，天生的一雙桃花眼配上濃長的睫毛能勾的人走不動路，一顆小小的淚痣更像是上帝的點睛之筆，讓她靜靜的看人時多了幾分無辜，說話時又添上幾絲勾魂。

    沈染挑了挑眉，笑臉盈盈的回應：“一中轉來的啊…怕是得適應一下我們這的環境了。”

    林柚璇頓了一下，隨後雙手捧上沈染的臉，雙眼直勾勾的盯著沈染

    “染染…”

    沈染一臉疑惑，眉眼隨之軟了下來

    “怎…怎麼了？？？”

    “妳…怎麼能長的這麼好看！這冷白皮！這大長腿！這鼻子！這五官！女媧造妳才是造人吧！”

    只見林柚璇雙手在沈染臉上揉了又揉，兩人笑鬧了好一陣子，直到上課鈴響才結束。

    「學神？」沈染的嘴角勾起「真想看看到底是哪個神仙為了五斗米折腰。」

    光線透過紗窗灑了進來，沈染單手撐著臉頰看向窗外，只見那嚴肅古板的導師走了過來，背後跟著一個人，但刺眼的眼光讓沈染看不清，只得將視線移到講台上。

    導師站在講台上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語氣鄭重的開口

    ：“咳咳，等等介紹一位轉學生，雖然各位在楓璽高中家底都不錯…但成績還是非常重要的。”

    “行了，老班，快點快點，別廢話了。”

    “是啊，老班，你比我爸還墨跡了。那轉學生呢？”

    底下瞬間變得吵雜，每個人都喧嘩著，期待趕緊目睹所謂「學神」的真面目。

    “安靜！他來自一中，每次都是前三，接下來會跟我們一起努力，你們一個個都學著點。”

    教室一瞬間安靜了些，但還是有細碎的竊語聲在座位間流竄。

    “啊啊啊，不會是戴眼鏡、書呆子那種吧？我還期待來個帥哥美女！”

    “行了…就衝著這前三，打好關係也不差。”

    “話是這麼說…但一中不是覺得我們這是富二代來混的地方。校長到底給了多少啊…”

    就在這時，教室門被輕輕推開，光線頓時被人影遮住了。

    一個穿著整潔白襯衫的男生走進來，襯衫下擺沒紮，黑色長褲乾淨筆挺。他動作不疾不徐，像是一切早就預演過無數次。講台上的他站得筆直，抬眼那瞬，原本還在交頭接耳的同學瞬間鴉雀無聲。

    那是一雙淡漠的桃花眼。

    沈染猛地一怔，感覺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十年前那小男孩的模樣與講台上的人重疊，記憶中的人如此鮮活，彷彿穿越時間將彼此錯過的時光重現在眼前。

    八歲的他、十歲的他、十六歲的他...還有如今面前十八歲的他。

    他變高了，肩膀寬了許多，五官變得立體，蛻下幼年的稚嫩，帶上少年的意氣風發。

    她不會忘的，是他。

    “大家好，我叫曲深晏。”他的聲音低而穩，如水面泛起的漣漪。

    “轉學過來請多指教。”

    沈染下意識握緊了手裡的筆，手指微微用力，像是握著什麼會消失的東西。

    林柚璇從一旁湊了過來，壓低聲音：“欸，染染…他好帥啊…是我喜歡的類型，妳喜不喜歡阿？”

    沈染的視線黏在他身上，獨自耽溺在自己雜亂的心緒之中。

    曲深晏掃視了教室一圈，最後視線落到她的身上，只是一瞬，像是風拂過湖面，但那微不可察的停頓和略微睜大的瞳孔，讓沈染確定，他也記得她。

    她抿唇，眼裡的光像是被什麼點亮了。

    “沈染後面那個空位給曲深晏。”班導開口。

    她眨了眨眼，伸出左手，笑得無辜：“歡迎。”

    他走過她身旁時，輕握住她的手。沈染見他鋒利的劍眉變得柔軟，看來像極了修仙小說裡的狐狸精，捕捉住他嘴角勾起一抹難以察覺的微笑。

    “謝謝。”

    他的聲音如剛剛般沉穩，但沈染聽出來了，他並沒看起來那麼鎮定。

    「這一次…你可別跑了…曲、深、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