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流年不利

    “我回湘楚，是给我堂客扫墓的。她过世已经三年了。”老爷子深吸一口烟。

    “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牵挂就是这个，我们俩一起带大的孙子。这些年，我随时都想着和她一起去了。大概是人老了，越来越怕孤单，总是想起她还在的时候的点点滴滴…”他眸中闪过一丝泪花，指间夹着烟，似乎有点颤意。

    “她没有看到孙儿收媳妇，带着遗憾走的。我给她扫墓之后，人突然很难受，在老屋的堂屋她常躺着的摇椅上，不知怎么就睡着了。那是这些年，她第一次给我托梦。在梦里，她叫醒我，说孙媳妇马上就要来我们家了，叫我赶紧去接，不要再睡了。”

    林语是学哲学的，她相信这个世界的有些存在，是没法用近代科学解释的。越是和哲学绑定深的人，可能越是唯心。

    他又抽了口烟：“她推着我出门去接孙媳妇，骤然醒来，发现这只是黄粱一梦。在那个吃大锅饭的年代，她是知青，下乡来到我们村，我被几个高个子的汉子抢了饭。我的性格比较无所谓，想着少吃一点是一点，不要和人起冲突。可是她看不过眼，路见不平一声吼，完全不在意我和她素不相识，为了我的权益，不计后果的和一群大汉据理力争，没有丝毫退意，直到那几个男人把饭还给我为止。”

    “我在地铁上遇到小林的时候，和当年的情况一模一样。她身上那股子不怕死不服输的劲儿，很像我堂客。她和报梦说孙媳妇马上要来我们家了，让我去接，小林就在地铁上和我相遇了。我相信小林一定是她给我们孙子挑的媳妇。”

    众所周知，湘楚是古楚地界，自古尚巫。又众所周知，广东人最是“迷信”。加上读哲学的人，其实很相信神秘学。

    三重buff叠满，大家听了缘由，带着对另一世界的敬畏感，没人觉得这个事情反科学。

    到了一定年纪，就会相信“命”。

    林语有丝松动，一是为老爷子对奶奶的情谊动容。他句句不提爱，却让她感觉到了深渊一般不见底的思念。二是好奇这说不清道不明的“玄”。

    她当然不会因为好奇和感动，就白痴的真跑去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但她愿意给老头子一个念想。她的人生还有好多好多好多年，而眼前这个思念亡妻的老者的未来一眼见到边。

    “爷爷，让我现在嫁给你孙子这个事，还是有些不切实际。但是您如此执着，而我确实觉得与您缘分匪浅，我愿意和他认识看看，就当交个朋友。你看这样可不可以？”

    爹妈听了，很是赞同的点头，杨丽花说道：“老爷子，我看我女儿说得很中肯，一切都慢慢来，先让两个年轻人认识，熟悉，看看。”

    显然，陈老爷子很失望，但是他也明白，如此这般，总比直接拒绝好，起码还有可能性。

    “既然小林都这样说了，那我也不能太着急。你们先加上微信？”

    这回林语再没拒绝，拿出手机加了陈老爷子的微信。

    陈老爷子很开心：“我马上让我孙子加你！”

    之后爹妈做了一桌很家常的茶饭，招待这位“不速之客”。

    没再说结婚的话题，反而他们一家三口，和这个只见过一两面的老者，还很有的聊，觉得投契。

    …………

    她正在床上辗转，夜幕降临，四周寂静的深夜，是情绪反扑最厉害的人间地狱。那个男人在她心上篆刻的印记，越是想忘得干干净净，越是刻骨铭心。

    时间总来不是丈量感情烈度的计量。197天，她从喜欢到爱，走过了三个季节。

    就算最后几天是那么痛，可剥离情绪和惯性，谈何容易。

    她烦躁的拿起手机，凌晨三点。有一个好友添加的消息。

    名片，陈老爷子推的。

    好友认证只有五个字：我是陈清衍

    就是这个瞬间她拿手机，也是这个瞬间，他加了她微信。

    她唇角轻勾，看来，这是天意。

    接受之后。

    她没有发消息，他也没有发消息。

    她好奇的点开了陈清衍的朋友圈。

    他是仅聊天？

    好像也不是。他好像没有发过任何朋友圈。

    没有个性签名。头像更是简单，彩虹。有点像老旧Windows系统自带的壁纸。

    她刷了一下别的东西，就立马把陈清衍抛诸脑后了。

    …………

    陈清衍那边倒是点进林语的朋友圈看了看。

    三天，只有一条，纯文字。

    “并不是那么难以忘记，也没有那么刻骨铭心。”

    双重否定表肯定。

    所以谁是这个抹家禽脖子不眨眼的女人的难以忘记和刻骨铭心？

    但这，并不关他的事。

    他关掉手机，闭上眼，也想起了他的难以忘记和刻骨铭心。

    …………

    接下来的生活好像又开始了没什么波澜。

    但是陈清衍能刷到那个抹脖子不眨眼女人的各种动态。

    她骑电动车没戴头盔被交警抓了，那个电动车扶手上还挂了好些鸡鸭鹅的新鲜尸体。这一看就知道是交警抓了批评教育让她发朋友圈示警的。

    陈清衍看着照片里，被太阳晒得眯起眼睛，一脸尴尬笑意的样子，稍微有些忍俊不禁。

    还有就是她的各种倒霉日常。

    她给人一种全世界的倒霉事都被她遇上的衰感。

    赶公车被挤，手机屏幕摔碎了。

    出去送货，新买的充电宝离奇失踪。

    出门买面包，撞上两个放学的打闹的小学生，摔了一跤，面包掉地上了，还被自己踩了一脚。

    她每天都希望这个世界毁灭。

    陈清珩的人生淡若清水，没有那么多“波澜壮阔”。

    她活得很鲜活。没有好看的照片，没有高深莫测的文字抒发，全是奔生活活人每天会遇到的各种小事。和他身边那些人，完全不一样。

    直到她们家档口被打假博主在抖音上曝光，她怒发了一千字吐槽这些打着正义旗号迫害小商贩的朋友圈。

    …………

    林语最近真的很衰。

    流年不利，到底是几年？怎么能从毕业开始，年年都不利？

    什么倒霉事都被她遇上了。

    这些年自从抖音自媒体兴起，各行各业都变得异常艰难，为了流量变现，那些博主不断的开辟赚钱赛道。最近兴起了一种打假探店博主，刚好就到他们市场，又刚好来了她们家。

    她们家的秤，原本是足称，但是因为市场的恶性竞争，实在是没有利润。

    隔壁几家三鸟档的老板，看他们家在市场三鸟档的第一个铺面，生意格外好，于是就只能把价格调低，把称的斤两下调，假设她家一斤鸡rou，足称卖15块一斤。隔壁就把称下调到八两，明面上还是一斤，可实际只有八两，然后一斤卖10块。

    客人一看隔壁更便宜，肯定会先考虑隔壁。

    在这样的恶意内卷之下，为了稳定客人质疑价格，老妈也不得不把称往下调一点，把价格调下去。

    -结果还没下调两个月，这个打着正义旗号，为了消费者利益的探店博主就来她们家打假了。

    其实这里面也有门道，只要给这个博主1000块，他不会曝光，也就等于说，私了。博主这边就是想要两头挣。他前几天抓了一个买菜的大叔，大叔给了他一千块，这事儿算了了。

    但是中国读书人的骨子里有股子没必要的倔。这个倔，可以称之为傲气，也可以称之为白痴。

    林语就看不得这种，满嘴正义，实际吃人血馒头的傻逼。

    她很淡定，直接让他曝光。

    结果她被那个博主剪辑成了，死不悔改，贪得无厌，迫害人民群众利益的冷漠商人。

    那条视频有3W多点赞，几万条评论。全部都是夸赞博主干得漂亮。也有人民群众在下面评论说，小商贩也不容易的，结果那条评论下全是骂声：“小商贩不容易，我们就容易吗？我们的钱难道不是辛苦赚的吗？”

    这个世界没有容易的人。

    这事儿闹大了，太恶劣了，市场监管所也下来人了，勒令整改。她们家因为她这没必要的“气节”，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要给那个博主三千精神损失费，还要交两千块罚款给市场管理，还得停业整改一周。

    这样一来，口碑彻底差了，消费者到处打听被那个正义博主举报的商家是不是他们家。

    那个博主剪辑视频还非常大义凛然的把我们家赔给他的钱捐给了韩红慈善基金会，他说只有五百，明明赔了三千，含泪怒转两千五。满是情绪，满满正义的对人民群众咆哮呼喊：“我要的从来不是钱，大家都说我是蹭流量，是！我蹭的就是流量！我蹭这个流量不应该吗？我就蹭这个流量了！只要你们不缺斤少两，我哪来的流量！”

    多么的正义，多么的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

    林语默然看着一条条辱骂他们家缺斤少两的评论，又漠视这个那个打着正义旗号赚得盆满钵满，继续剥削商贩，消费人民群众情绪的博主。

    她还是被老妈批评了。说同样是花钱，还不如一开始和那个吃人血馒头的博主低头道歉，直接私了给钱。

    现在是，钱也赔了，口碑也没了，还得停业亏更多。

    爹妈二十年在菜场积累的好口碑，一下子好像荡然无存，连去市场都有点抬不起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