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篇 纨绔
第十一篇 纨绔
第五十五章 午间。第一锅。 客人只坐了个五六成,毕竟大中午、大热天儿的,来吃涮rou的总不会太多。 一向不苟言笑的陆沉,听罢玉城的遭遇,不禁哑然失笑,还得强行控制不好笑的那么大声,憋的眼泪都出来了!嘴上却不饶人:“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一辈子不吃亏的,居然栽在了一个小孩儿手里。。。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玉城恨恨地哼了一声,想起那一夜前后失守还不够,居然还被人借了种去!简直是亏到西安府了。。。奇耻大辱。。。 玉城从手上摘下了女王送的翡翠镯子,拿给陆沉看,说道:“这是那小妖精送的,你帮我看看,值钱不?” 陆沉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又对着日光看,只见那帝王绿浓郁纯正,色调不偏黄、不泛蓝,阳光下泛起祖母绿般的深邃光泽;看形制外圆内平,厚重流畅;看种水纯净通透,光线穿透无阻,如蓄着一汪清泉。 陆沉研究了半晌才开口:“我对这东西研究的也不算很深,这么粗粗一看嘛。。。只怕老爷府上的镯子都不及这个。。。” 玉城吓了一跳,抢在手里也左看右看,对着阳光看,贪心地问道:“那这个得值多少钱?” 陆沉大概估算了一下:“这萝迦国地处西南,毗邻缅甸。。。想来这必是出自缅甸的顶级滇玉。。。进贡到宫中的玉料也不过如此了。。。这你要是拿到琉璃厂的话。。。少说。。。一千两起吧。。。关键是这好东西只怕你拿着银子都没处买去。。。” 玉城惊的吐了吐舌头,赶紧揣好塞到了怀里,不敢再戴了,嘴上嘟囔着说:“还算那小妖精有点良心。。。” 陆沉又哈哈一笑,讥讽道:“没想到啊,到头来还是你小子占了便宜啊!” 玉城翻了个白眼,切了一声,看到陆沉带了一个紫檀木的盒子来,便问说:“你今日又要孝敬什么好东西给我啊?” 陆沉拿起那个盒子——紫檀木胎,通体阴刻八仙过海纹,缝隙填着螺钿与珊瑚碎屑,光照下如星河闪烁。 打开盒子,是一套光华璀璨的红珊瑚首饰—— 主项链是由一百零八颗红珊瑚圆珠串联,颗颗花生粒大小;色如牛血凝脂,颗颗带天然白芯,象征“赤心一点”。中央吊坠是一枚铜钱大小的珊瑚雕牡丹,花瓣层叠透雕,花心嵌南洋金珠,以极细金丝缠绕为蕊。 另外配的是鎏金累丝珊瑚蝶耳坠一对,整枝珊瑚弯制的手镯一对,以及珊瑚点翠并蒂莲如意簪一根。 珊瑚炽烈如血,点翠冷艳若冰,恰似雪地红梅。玉城也是看的瞠目结舌,这一套也值老鼻子钱了吧? 陆沉呵呵一笑,说道:“这是人家孝敬老爷的,老爷看不上,让我们随意挑。。。我看到这个红珊瑚的牡丹,想着衬你,便跟老爷讨了。。。” “这么好的东西老爷都看不上?”玉城睁大了眼睛,没见过世面一般。 陆沉切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家里一尺多高的珊瑚树都有好几株,最高的一株都过两尺了!谁还会稀罕这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儿啊。。。不过这些都还不及当年严松被抄家的时候,搜出的一株三尺高珊瑚树。。。” 玉城嘴上念着阿弥陀佛不住,果然有钱人的世界我们不懂!心下想着,如果有一日落了难,单靠今日这两样东西卖了,也足够翻身了。。。 二人正说着话,忽见钱小掌柜披头散发、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身上还有几个清晰的鞋印,不用说都知道,出大事了! 钱小掌柜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出事了。。。店给人砸了。。。老周被抓走了。。。” 玉城腾地一下站起来,血往上涌,两眼通红,一副要拼命的样子。。。随即又冷静下来,坐下了。 别的还好说,那陆沉一听老周被抓了?一把抓住钱小掌柜的手,忙问道:“怎么回事?” “边走边说。。。”玉城平心静气下来,领头走在了前面。 钱小掌柜小短腿使劲倒腾,要跟上玉城的大长腿步伐,一边走一边喘着大气说道:“刚刚来了个客人,点了泷海,就是泷江的师弟,从扬州过来的,前面都好好的做了捏筋和修脚。。。后来就要用强。。。还把泷海给弄出血了。。。结账的时候。。。非说晦气,不给钱不说。。。还给了泷海一个耳光。。。老周就急了,把那客人给打了。。。刚好赶上了兵马司路过巡逻的,就把老周给抓走了。。。后来人家说那客人是有点来头的。。。” 玉城一听有来头?即刻就停住了脚步,恶狠狠地问道:“什么来头?” 钱小掌柜冷不防刹住了脚步,差点撞到了玉城身上,磕磕巴巴地说:“说是开国功勋徐答老将军的后人。。。定国公一脉的。。。名叫徐世祯的。。。” 玉城扭头问了陆沉一句:“有这人?” 陆沉点了点头,“确实有这么一号人儿。。。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花花公子。。。一般人都不敢惹。。。即便是我们的人,平时也都让着三分。。。” 玉城哼了一声,继续往雅苑赶。 进了大门一看,傻眼了——正厅里的案几被掀了、墙上的画被撕了、所有陈列器具都碎在了地上,家具摆设也都东倒西歪,泷日、泷震、泷江几个人正一点点的收拾打扫,见到玉城来了,便停下了手上的活儿。 玉城问泷日:“其他客人呢?” “都已经结账走了。。。” “其它房间呢?” “还好。。。他们只是砸了这里。。。其它房间都无碍。。。” 玉城望着站在一角收拾的泷海,雪白粉嫩的小脸儿上还有清晰的掌印,通红、泛肿,两眼通红,明显是刚刚哭过。。。 “你还好吗?要不要去看大夫?” 泷海此刻倒是坚强的很,捂着脸,没事儿。 玉城叮嘱了一句:“行了,你们别收拾了。。。万一官府来人要看现场呢。。。都先回去吧。。。关门。。。歇业。。。” 说完,拉着泷海的手进到了里间,钱小掌柜和陆沉跟在后面。 泷海这才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徐公子起先是在一楼的“扬子江畔”房泡的私汤,同来的还有两个家丁,后来徐公子便上了二楼的华山阁,安排的是泷海推背、捏筋和修脚。过程中就是手脚不老实,完事了就要硬上。。。泷海不敢拒绝便从了。。。完事了之后还嫌不够,又用东西玩泷海的后面。。。结果就弄出了血。。。说是一会儿还要去打牌,此刻见了红晦气的很,所以结账的时候就不想给钱。。。钱小掌柜理论了几句,抬脚就给钱小掌柜踹翻在地。。。那两个家丁也开始打砸。。。 周浑出来制止,以一敌三,把那两个家丁给打趴下了,那徐公子脸上就只挨了一拳。。。牙打掉了两颗。。。再无其它伤了。。。 这一通折腾,就惊动了刚好路过门口的兵马司的人,他们应该是都认识那徐公子的,所以一拨人带着徐公子去验伤,另一拨人就直接抓了周浑,此刻应该是已经移交顺天府了。 玉城默默地听完泷海的陈述,使眼色让陆沉和钱小掌柜出去,说道:“我看看你伤的如何。。。” 泷海背过身去,脱了裤子。。。 玉城一看,眼泪都喷出来了——丰满弹润的屁股被掐的青一块紫一块的,蜜xue血淋淋的。。。 玉城喊了一声“陆哥,进来看一眼!”,那陆沉进来看到了伤势,皱起了眉头,长长叹了口气。 “他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他用的是扇子。。。捅的。。。”泷海轻声回答。 “这个狗东西!畜生!”玉城气的满脸通红,随即叫钱小掌柜先带泷海去就近的医馆处理伤口,必须留好医馆的就医记录和药方子。 玉城盯着陆沉,吐出了三个字:“怎么说?” 陆沉叹了口气,慢悠悠说道:“这个徐世祯是现任定国公徐文璧的亲侄子,要说是徐老将军的后人,也确实没错!眼下他只是世袭了锦衣卫千户的虚衔,平日里纵情声色、骄横跋扈、目无法纪,仗着祖荫横行京城。生平最是贪花好色,却又极爱附庸风雅。。。” “所以连你们也不敢惹?” 陆沉摇了摇头,叹道:“谈不上敢不敢惹的问题。。。他徐家一个魏国公一个定国公,魏国公那边眼下倒还有几个担任军中要职,这定国公一脉嘛。。。算是废了。。。都是些文职、虚职、闲职,也没机会亲自领兵打仗。。。老爷平时懒得跟他们计较,无非也是看着当初徐老将军的几分面子而已。。。” 玉城闷头气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我平时没打过官司,这老周被抓了去会怎样?我们要不要打官司?还是要怎样?” 陆沉习惯性地捻了捻尖尖泛青的下巴,说道:“老周此刻应该是被关在了顺天府。。。不出三日,顺天府会传唤双方的人上堂,也就是在顺天府公堂公开审问,当事人双方以及证人都需到场对质。像是咱们这种斗殴致轻伤的轻微案件,顺天府就可以直接判决了,一般就是打些板子、赔些钱。。。只不过事情涉及到了徐家的人,可能会复杂一些。。。” “会用刑吗?” 陆沉思忖了一下,说道:“也许会,但也不一定。。。反正是允许先对质和申辩的。。。” “那能把老周先捞出来么?” 陆沉低着头,眼睛转了又转,半晌说道:“我去想办法,可以办个保候——就是由家属或铺保作担保,暂时释放出来候审的意思。。。” 玉城捏了捏陆沉的手,“那老周就麻烦你了。。。钱不是问题。。。老祖宗那边嘛。。。估计他此刻人在宫里也顾不上,我自己想办法,不给老祖宗添麻烦。。。” 陆沉站起了身,准备告辞,“老周的事儿包我身上。。。老祖宗那边嘛。。。我先托人给他带个消息吧。。。估计不用我带,小雷和才哥那边应该也都已经递到了。。。” 玉城长长叹了口气——出来闯荡这么多年,第一次惹上官非和权贵!当初决定进京的时候,就知道身处天子脚下,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如果是降临在自己身上,多少还能斗一斗,可眼下被欺负的都是跟着自己的好兄弟。。。是可忍孰不可忍。。。两眼通红。。。却又不能哭! 第五十六章 顺天府大堂。 位于北京城中轴线东侧,紧邻贡院,衙门高阔,朱漆剥落,显出一股威严与沧桑。 正堂高悬“明镜高悬”匾额,金漆已有些斑驳,两侧立柱刻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下方黑檀木公案,上摆惊堂木、朱笔、令签筒。两侧站着八名衙役,手持水火棍,分立左右,面无表情。一名老油子样貌的刑名师爷,眯眼捋须,随事在侧。 正坐堂上的,便是新任顺天府尹邹正卿,新科进士出身,原任山西知府,因“清廉刚正”被调任顺天府尹,实则被朝中高官当枪使——人尽皆知,顺天府尹是个比大理寺卿还难做的“烫手山芋”——管的是天子脚下,随便一个案子、随便一个人,都可能牵扯出权贵和高官。 只见那邹府尹四十出头,面容清瘦,眼下微青,看样子是连日案牍劳形,三缕短须修剪整齐。头戴乌纱,身穿正三品绯色官袍,腰间玉带,但袍角有些皱褶——仿佛还不适应京城的繁文缛节一般。 大堂之外里三层外三层: 最内一层,站了二三十个年轻小伙子,或英俊、或秀美、或英武,穿着统一的素净打扮——质地挺括的云纹缎,素白如雪,光照下隐现流水暗纹。腰间系素纱绦带,结法为泷水结,前垂两缕,形如瀑布。领缘和袖口都以银灰丝线绣出水波纹,远看似素白,近观则如细雨落池。左胸处绣“泷”字,笔法神韵与门口金匾上的“泷”字如出一辙。 只见他们各个面色沉重,不苟言笑。知道的人便纷纷一个一个去打量,静态时如谪仙临世,不染尘埃;动态时衣袂翻飞间,暗纹浮动,恍若一身素白裹着无声的浪。这京城排名第一的男风馆,果然是别有不同,小伙子们真带劲! 再外面的五层,则是挤满来看热闹的百姓,彼此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说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定国公家的徐公子,到了小唱馆玩完了不但不给钱,还把人给打了,把店给砸了。。。据说徐公子那话儿啊,就只有小拇指大小。。。而且极不中用,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撑不过。。。故而恼怒了。。。说的绘声绘色,如亲眼所见一般。 堂下右侧跪着三个人——玉城、周浑和泷海。 堂下左侧坐着的,便是那个人们口中jiba又小又不中用的徐公子!人家都跪着,偏他坐着?光是他这仗势欺人的架势,就已经激起了一干人等的不忿。 只见那徐公子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生得倒算俊朗,但因常年纵欲,黑眼圈严重;肤色略显苍白,鼻梁高挺但嘴角常带一丝轻蔑笑意。一双眼睛狭长微挑,看人时总带着三分讥诮,七分傲慢,尤其打量美人儿时目光轻浮露骨——此刻他眼中唯一的美人,便是对面低头跪着的玉城,同样一身雪白素净打扮,头上一根血玉髓的簪子格外耀眼。 其实案子并不难办,双方对质后,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首先,徐公子说不满意泷海的服务,故而不愿付钱。而满意不满意是很主观的事情,泷海无法证明自己的服务让人满意,他唯一能证明的就是自己被徐公子打了,且被徐公子用扇子弄的血rou模糊,有医馆的证明。 其次,砸店的时候是徐公子先动的手,周浑属于后发制人,打伤了两个又打又砸的家丁,打掉了徐公子两颗牙齿,都有医馆的证明。可周浑自己却是安然无恙! 接下来为难的就只有这个邹府尹了!他虽初来乍到,不知道徐公子过往的风流和恶名,但徐家、定国公的名声,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所以该怎么判呢? 新官上任,想的是要秉公执法,但又不能引火烧身,毕竟徐家得罪不起。。。所以就必须得在律法框架内找平衡。 沉思之后,邹府尹给出了自己的判决: 徐世祯殴打泷海、砸店毁物,属“以良欺贱”,按律应杖六十,但念在属于“酒后滋事”,判徐世祯赔银五十两给泷海,并赔偿砸店所造成的的财物损失,再罚闭门思过十日。 周浑殴打徐世祯致掉牙,属“殴伤勋贵”,按律应绞刑,但念在纯属自卫,可轻判减罪——判杖一百,流三千里,允许“赎刑”,即交银二百两抵罪。 泷阳雅筑,明面上是汤泉浴池,背后却是做着男风馆的生意,斥责“伤风败俗”,罚银一百两,勒令停业整顿一个月。 表面上看全部依法依规,既权衡了各方势力,处罚时又是重拿轻放,给双方都留了面子、留了后路,让双方都能“花钱消灾”,避免死磕。官场生存之道,尽在于此。 同时照顾了案情和人情,邹府尹此刻能想到这么好的处理方案,长长出了一口气。 判决一出,堂下围观者哗声一片、暗流涌动。 有低声咒骂的,有摇头冷笑的,有破口大骂的,当然也有麻木不出声的。 明白人:“这官儿也算尽力了,换别人早把周浑打死了!” 愤世者:“天下乌鸦一般黑,装什么青天大老爷!只盼天收!” 所谓的京城的“公道”,从来不在公堂之上,而在人前人后的唾沫星子里。 徐公子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极轻蔑的切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了一沓银票,冲着身后的家丁使了个眼色,那家丁接了银票便摔到了玉城的眼前。 玉城从始至终都不曾抬头,只是低头顺眼,默默听着。眼见得徐家人欺人太甚,摔了银票在眼前,冷笑了一声,抬头说话:“青天大老爷判决,小人绝无二话,定当遵命!” 说着,玉城站起身,从怀中也掏了一沓银票,双手递给了近处的衙役。 耳听得人群中又是一片哗然,有人惊叹玉城的俊美之姿,也有人同情玉城的委曲求全。连那内圈的自家的小伙子们也都窃窃私语嘀咕了起来,老板平时口口声声说不亏待自家人,可眼下就受了这个窝囊气了? 玉城接着又说道:“我家的人打了徐公子,自当赔偿,小人也无二话,只是徐公子给的银子,小人不敢收。。。” 邹府尹原本都以为可以结案了,没成想眼前这漂亮的小伙子居然又节外生枝了?开口问道:“为何不敢收?” 玉城声音不大,但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我家的孩子尽心服侍却又平白受辱,被徐公子伤的血rou模糊,区区五十两,难道就是徐公子的良心的价钱?另外,徐公子打砸了我的店,寻常的家具摆设我便也不同他计较了,只是有一样——”说着话,玉城举起了一只手。 人群中分出了两个人来,是泷日和泷震,共同举了一块金匾出来,上面工工整整、苍劲有力的四个楷书大字:泷阳雅筑。 玉城接着说道:“小人独自一人来京城闯荡,这其中的苦和难就不说了,幸得家中长辈送了我一块匾,助我开店。。。小人把这匾看的比我的命还重要,不成想也被徐公子给砸了!请问大人,小人的命该值多少银两?” 说话间,玉城站起身,一手指着那金匾给众人细看,果然被不知是茶杯还是砚台什么的,污了匾上的字,还破碎了阳刻字上的一个角。 玉城说话间另一手拔出了头上血红的簪子抵在自己的喉咙之上,恨恨地说道:“如若徐公子今日不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反正连小人的招牌都砸了,也不差小人这一条贱命了。。。” 这明显是觉得事情不够大,非要再闹大点啊! 堂下简直是开了锅了,泷日泷震他们想要上来拉住玉城,夺下那簪子,却见玉城眼神冷漠坚定,便谁也不敢动。 那邹府尹初初听到玉城说起独自一人来京城闯荡,又苦又难的话,还颇有几分感同身受,可眼见着这孩子就拿出簪子以死相逼了,也赶忙站起身来,伸手示意不要冲动:“一块匾而已,砸了就再做一块便是。。。何苦要。。。” 话还没说完,就见那身边老油子样貌的刑名师爷急的又吹胡子又瞪眼,拼命阻止的样子,邹府尹反倒心里没了底,又坐了下来。 那徐公子见到这一出儿,觉得一出好戏才刚刚开始,反而一下子如猴子般蹦到了椅子上,调笑道:“不就是块破匾吗?老子砸便砸了,我就不信你今儿个敢死在这儿!来来来。。。让爷我开开眼。。。” 堂上堂下乱成一片,只见那师爷凑到了邹府尹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邹府尹的面色忽明忽暗,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方才晃过神来,用力拍了几下惊堂木,肃静!肃静! 玉城冷冰冰盯着徐公子,眼睛恨不能放出飞剑来。 邹府尹示意玉城把簪子放下再说话,玉城也算给面子,把簪子插回了头上,重新又恭顺地跪在了地上。 邹府尹小心谨慎地问道:“那你是打算要多少银子?” “这是小人的命,无法用要银子衡量。。。” “那你要什么?”邹府尹和徐公子几乎异口同声地问出了声。 玉城头也不抬,依然还是低眉顺眼地轻轻飘出几个字:“我要他留下一只手。。。” 第五十七章 声音不大,但寂静之中所有人都听清了。区区几个字,就仿佛几滴水迸进了滚沸的油锅,堂上堂下哗然一片,爆炸了一般。。。 连一直被玉城叮嘱不允许开口说话的周浑,以及站在人群中的陆沉听了,也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邹府尹头皮发麻,冷汗都出来了。。。这原本就是个不入流的街边打架斗殴案,哪怕涉及功勋权贵之后,基本上在顺天府也就可以解决了。可一旦有人血溅公堂,哪怕只是个平民,把命搭在这了、又或者是功勋权贵之后把手剁了,这案件的性质可就大变了呀!往小了说得上到刑部,再厉害点的就要三法司介入了呀! 无论是不是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哥哥口出狂言、信口胡诌,邹府尹那颗京官难做的心都跳的乱了节拍,眼角余光扫了下师爷,师爷挤了挤眼睛,示意先撤! 邹府尹回过神来,用力拍了几下惊堂木,大声吓道:“此案疑点众多,需继续搜集证据,择日再审!退堂。。。” 说完,一干顺天府人等即刻撤离,头也不回。 油锅般的百姓也哗啦一声,潮水般散了。倒是有那无遮拦的人说了不中听的话:“说到底还不都是官官相护四个字喽!现在就看谁背后的官儿更大罢了。。。” 人群散去后,一个黑衣人却依然站立不动,格外显眼——大白天的身穿黑绸飞鱼服,腰间悬铁牌;一双鹰目冷如寒铁,审视着堂下的众人,默不出声。可不就是那让文武百官闻风丧胆、半夜里想起都会睡不着觉的正五品掌刑千户小雷喽! 玉城与小雷眼睛对视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对着徐公子冷冷留下了一句话: “今日这匾就留给徐公子了,想砸便砸,小人这条贱命想取也可以随时来取!” 说完,便领着自家那二三十个小伙子扬长而去了! 今日无论审判结果如何,泷阳雅筑这个名头算是在京城里炸了雷了!尤其当这二、三十名年轻俊美的白衣男子,自顺天府鱼贯而出、招摇过市,真可谓是素雪惊鸿,暗浪卷街,任你有心无心、有钱没钱,哪个能不多看一眼,多打听一句! 堂上此刻就只剩下了目瞪口呆的徐公子及家丁,以及冷冰冰、无表情的小雷了。小雷知道徐公子看到自己了,哼了一声,便也扭身扬长而去。 徐公子虽然冲动、跋扈,但却不傻—— 他可能不认识顺天府尹,可能不认识匾上的字,但绝对不可能不认识小雷!别说他身上世袭的只是个锦衣卫千户的虚衔,今日哪怕是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本人来了,见到只是正五品的小雷,也得忌惮三分行个礼。 徐公子不由得心内苦海翻涌,两腿发软站不起身来,今日这是捅了马蜂窝了呀!谁知道这个美貌如小娘子一般的人儿,背后居然有东厂的庇佑呢! 徐公子又在那极力回想——当日为什么要砸匾啊。。。其实当时也没说刻意要砸那个匾。。。只是顺手、随手打打砸砸、红了眼而已,可能只是不小心碰到了。。。可如今话都说去了。。。想抵赖也赖不掉的了。。。那这匾是留在这还是抬回去? 玉城这边儿,被家中扬眉吐气的小伙子们簇拥着一路回到了雅筑,这份胆识和气魄,这份排场和阵仗,众人无有不服! 陆沉也尾随了回来,问道:“看到小雷了?” 玉城嗯了一声,“应该是老祖宗派过来给我撑场面的吧!” 陆沉点了点头,“这事儿到了这个份上,剁手就算了吧。。。你的气也出了。。。赔点银子。。。好歹还是给他徐家留点面子。。。” 玉城微微一笑:“那是当然!我要他那脏手有个屁用?不过就是给他个教训。。。顺便也警告一下其他人。。。这买卖你可以看不起,但人可不是好欺负的!” 陆沉哈哈一笑,说道:“我就知道你是个不肯吃亏的。。。今日你们这群人呼啦啦地游街一般,只怕以后你们的生意更是要忙不过来喽!” 玉城也笑着切了一声,替我谢谢老祖宗,孙儿没有给老祖宗丢脸! 徐公子那边儿,回到府上,挨了一顿好打! 徐公子的伯父定国公徐文璧,本事没多大,但官场中见风使舵的眼力见儿却还是极好的!他自己,本人,就曾亲自去过泷阳雅筑帮衬过!倒不是图那英俊健硕的小伙子,单单就是为了捧张公公的场,朝中谁人不知那匾是出自书法大家张公公的手笔?结果就是自己这个杀千刀的亲侄子不开眼,硬生生给砸了!还居然敢在公堂之上大放厥词,唯恐人家不知道? 第二日,徐公子便捧着大大小小的礼盒,低三下四、做小伏低地上门致歉了。 当然,玉城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客客气气、笑呵呵地陪着徐公子来到了顺天府,找到了邹府尹,说是二人私下调解,已经没事了! 具体怎么个调解法呢? 首先,泷海受伤、徐公子掉牙,二人算是扯平了,互不追究。泷海遭受的那个耳光,也在徐公子主动积极的请求下,被泷海轻飘飘地还回去了。 其次,所有损坏的财物,徐公子都按原价赔偿,玉城出示了账本,绝不多要一文钱!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重修停业期间的损失,就以徐公子连续包场三日的方法抵算——也就是重装开业之后的头三天,一向大手笔的徐公子包场了!随他邀请什么亲朋好友也好,狐朋狗友也好,除了客人私下加项的、采购的费用自付之外,其余的徐公子全包了。。。 大家各让一步,就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重开之日,陆沉带来了张公公的贺礼,以及三条“口谕”—— 第一条:为了这种人、这种事儿以死相逼,不值当的!平白的轻贱了自己的性命,以后遇事时多想想,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玉城连连点头称是,并保证下不为例。 第二条:满世界散布徐公子jiba小又不中用的谣言,使得徐公子成为全城的笑柄,这对于一个纨绔浪荡子来说,与败坏一个清白女子的名节有何区别?虽有效,却下作!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玉城撅了撅嘴,嘀咕道:“我这不也就是想造造势,吸引更多百姓来现场监督审案嘛!那最有效的办法,可不就是这种腥膻的花边儿新闻喽。。。” 第三条:雅筑的生意虽好,但毕竟也是个上不得台面儿的勾当!要想不被人欺负,再想想有没有其它生意可做? 这一条,玉城万分诚恳地、虚心地接受了。老祖宗手把手教授玉城为人处事的道理,就像教导自己的亲孙子一样,玉城不由得眼圈儿一红,想起了当初也曾对自己呵护备至的祖父祖母。 再打开张公公的贺礼,依然是一幅字,写的是唐代诗人李乔的一首《泷》: 岭外飞电明, 夜来前山雨。 疾流翻石壁, 喷薄上林莽。 全诗无一句直写“泷”字,却处处捕捉到了泷的魂魄和男性的阳刚情趣。落款处依然没写名字,但盖了个私章。细看那章上的字——金成? 陆沉点了点头,这可不就是老爷的名讳? 原来这“金成”合在一起,就是张铖的铖字! 玉城喜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真好!真好! 话说到老祖宗的第三条口谕,玉城便问陆沉,老祖宗可有什么好的生意介绍吗? 陆沉赶紧摇了摇头,老爷忙的脚不沾地,哪里管的了这许多? “那。。。老祖宗最近忙的事情里边,有没有哪件事是跟做生意相关的。。。” 陆沉挠了挠头,想了半天,忽然想起来:“最近才哥经常来找老爷说事儿,是关于要在大同、宣府、山西等地开通互市的事儿,说是可以通过开设边境贸易来缓和与蒙古各部的冲突。。。 话说这么多年,两边儿打来打去的,主要是因为蒙古人除了草原之外,没有其它的谋生手段,极度依赖我们这边的粮食、布匹、铁器等物资。春夏还好,靠天吃饭、有牛有羊,可一旦入了冬就没办法活了。。。所以他们才会一到秋冬就寻思着过来打、过来抢!而我们这边其实也需要他们的马匹和毛皮。如果互市开了,解决了双方的需求,也算是互惠互利吧!这事儿李将军也知道的。。。” “那为什么是才哥老来找老祖宗说事儿呢?” “因为这事儿,主要归他们市舶司管啊。。。正对口。。。” 玉城闻听此言,仿佛入定了一般,沉思了许久。陆沉也不敢打断,怕是惊了玉城的思绪。直到玉城自己醒过来了,问道:“老爷下次回府休沐的时候,千万千万记得通知我!我有一计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