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礼尚往来
六、礼尚往来
美东时间早上七点,晨光穿过厚厚的云层斜着照进客房,将温暖的金色铺满整个房间。街道上车辆穿梭,往来行人步履匆匆,咖啡店前台打工人也已排起长队。 周宇麟还是前一晚开会时的装扮,表情严肃地坐在客房办公桌前,电脑屏幕上是SEC合规小组发来的最新备案确认邮件。虽又熬了一整夜,但眼神依旧清明,他抬手扯了扯领口,扭动着有些酸痛的脖颈。 各项流程逐步收尾,本该留在纽约与投资人沟通,处理合规等事务直至首季财报发布。 然而他已一秒也不想再停留。 和沈韫的事已拖得足够久,久到他的最后一丝耐心和理智都将耗尽。 她决意抽身,不念一丝旧情,那他也该让她明白,他们之间并不是一场可以由她随意开始和结束的游戏。 飞机落地时国内已是傍晚。 司机早在机场等候,周宇麟沉默坐入车内,一路无话,直到车驶入悦来酒店地下通道,才开口问前座助理,“之前的套房钥匙卡,换了没有?” “换了,已按您指示使用境外身份登记。” 酒店电梯直达顶层,周宇麟走进那间熟悉的总统套房。 套房入口宽阔,玄关与客厅相连,落地窗几乎横贯整面墙壁,远处山影在暮色中起伏,落日残阳将山坳染成富有层次的深橘。 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扯松领带、解开扣子将袖口挽起,径直走向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映入眼帘的是几个整齐排列的文件,周宇麟没有急着点开,缓缓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椅子扶手。 沈韫做事已称得上隐秘,只是那笔USDT兑汇虽然先后穿过三家OTC交易商跳板,最终还是从她实控的新加坡家族信托里冒了头。 复杂的资金流动和跨境交易虽能绕开明面上的监管,却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无痕。周宇麟调用自己的链上行为分析引擎,设定预警规则。目光扫过屏幕上一行行数据,指尖轻点鼠标,标记了几个关键点交易节点后将冷钱包地址注入链上监控脚本中。 这是他对沈韫挑衅行为的一点回礼。 沈韫被季孝永放回去后歇了两天,开了几场线上会议,中间还抽时间研究了下任博平想拉她入伙,说是给她送钱的项目。任博平是广平军区司令任长庆独子,已经通过投资移民新加坡,这些年着实洗了不少钱出去。 这个开发项目与军地产转型有关,由广平党委书记林景豪牵头,负责cao盘国企老总曾是林景豪旧部。虽然争议一直存在,但军队系统信息封闭,巡视组两次调查都无功而返。 任博平希望与她在新加坡注册的壳公司合作成立咨询公司,国内综合性商业区的项目由自己人实打实做,但通过虚报多出的部分可以以服务费等名目直接打到海外壳公司账户,变现非常快,可谓无本万利。说不心动呢是假的,但沈韫接近权力中心,能清晰感受到当前政坛的风起云涌,派系斗争如此激烈的当口,即便任博平没动机害她,她也还是有莫名其妙变成权力斗争牺牲品的可能,毕竟出了事查到她头上,任博平可不见得能保住她。 思想斗争了一会儿沈韫还是拒绝了,钱这东西,有命赚也得有命花。任博平不意外她的回答,没有继续劝说,只讲等她空了可以去新加坡找他。电话里两人坦然得像是许久不见的朋友,好似过去发生的种种都不曾存在。 任长庆即将退役,这次广平的综合开发项目大概是他最后一次权力变现,家人都已安顿完毕,meimei拿了澳洲身份,老婆去了英国,小儿子去了新加坡。他出身并不好,爸妈都是长工,活到十岁没吃过一顿饱饭,十一岁加入组织,上过战场,杀过人,流过血,拼过命,从小兵到司令,这辈子其实不算白活。 任长庆这一生经历的事太多太多,无数次生死之间,幸运之神都眷顾了他。他说不上什么是信仰,回想最开始的初心,不过为了一口饱饭。身处庞大复杂的系统之中,谁能资格独善其身?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他认为自己这一生无需洗白,当然也没什么好辩驳的,如果遵守寻常人的那套道德准则,他必然达不到如今高度。 他是从战场的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太多人死在他手上,有侵略者,也有相同血脉的同胞。他也经历过太多离别,斗争时长子长女都先后离他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但他连一滴眼泪都不能流。命运推着他走到这里,神性不是与生俱来,而是后天被赋予的,他先站到了那个位置才被赋予使命和责任,而非带着使命走向那里。好与不好,他已经尽力,是非功过,留与后人评说。 曾鼎力支持的老领导与一号争斗不止,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已经老了,不想再站队,只希望能全身而退。 任博平过完年就三十六周岁,已不似几年前那般张扬,说得好听是稳重了,说得不好听,是他大概已经清醒地意识到,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权力,谁能站在塔尖一辈子?即便是梁兆阳恐怕都不能。 缺乏约束的权力让人变得膨胀,在那炫目的光环之下,人总是难以认清自己,那么当光环褪去,他们又是谁? …… 晚上十点,沈韫打开工作电脑照常检查团队上传的资产路径报告,一条链上监控异常预警突然跳出。 冷钱包“14xx…AB”在链上被某个新创建的观察者地址设定了脚本跟踪请求,她怔了下,皱着眉点开节点溯源模块,发现她曾试图洗白的那笔BTC转账路径似乎已经被人盯上了。 呼吸在瞬间停滞,心脏几乎从胸口跳出,有人在查她?是谁? 对方留下尾巴,明晃晃让她知道源IP来自杭市。 沈韫几乎是第一时间拿起手机,在拨号键上按下那串数字。 然而电话滴了近一分钟才被接通,她没心情寒暄,单刀直入,“周宇麟,你在杭市?” 周宇麟心情不错,还有心思同她调情,“怎么,这么想我?” 沈韫被他吊儿郎当的态度搞得火大,咬牙,“装傻有意思吗?留下破绽不就是想让我主动找你?”金字塔尖舞弄权术仗势欺她的天龙人固然可恶,周宇麟这条躲在网络暗处伺机搞她的毒蛇也好不到哪去。 “哦,是说我调查你洗白虚拟币的事?”周宇麟不再跟她兜圈子,语气不阴不阳,“沈总,我是调查了你,但说我逼你主动找我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 沈韫喉头发紧,紧绷的身体却突然松弛下来,她竟然庆幸是周宇麟,庆幸是他所以事态更容易控制。她一秒收起怒火,态度蛮好地同他打商量,“你也在悦来吧?明天当面聊一聊,好吗?” 沈韫是变脸大师,周宇麟早就习惯,沈韫喜欢得寸进尺,他也十分清楚,是以态度依然强硬,“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对你一再纵容?我当然不介意再多给你一天时间,只是你能保证给出的解释是可以被我接受的吗?” 沈韫沉默,她觉得即便给出足够的理由,周宇麟也不会放过自己。 林昕婚礼后她一直都没回家,好在魏琪正在越南主持项目,女儿在美国参加学校活动,才让她有了处理麻烦的时间。 债多不压身,但男人太多会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