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阿炭

    我死了，我又活了。

    我印象里我死之前好像是个人，死后却变成了一团模模糊糊的黑雾。很长一段时间我是动不了的，只能顺着动物或人，他们走到哪，我就跟着飘到哪。

    我能感受到，无论是动物，植物，还是人，他们身上都有一团气。有的香，有的恶臭，有的寡淡无味。往往人身上的气是最丰富的，而我馋得很，发现气能吃，就会在他们背后偷偷啃两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啃了多少口人类的气，我才终于又有了肢体的感受。

    但说实话，我这具新长出来的肢体看起来怪怪的：浑身漆黑，四肢瘦长，皮肤就跟包在骨头上一样。我的骨头好像还有点僵，只能像动物一样用四肢撑地爬行。虽然长出了四肢，但我好像没长脑子。我无法想起死前的记忆，懵懵懂懂混混沌沌的，一些词汇总会自己蹦出来，比如什么“尖叫扭曲阴暗地爬行蠕动”，于是我尝试阴暗地爬行。

    然后就吓到人了。

    那个人叫着有妖怪啊啊啊啊啊啊地就跑走了，我在原地恍然大悟原来我是妖怪啊。

    接下来的日子我更小心了一些，主要是被人看到人就会跑，我就没机会吃饭了。就算人没跑，身上的气也不好吃了，会变小变味，尝起来味道怪怪的。我还通过人类的对话知道了这里是“山”，“山”里立在地上的高大植物是“树”。于是我每天都会随机挑一颗幸运树，等人从树下经过，我就偷偷飞快地啃几口。

    在这期间我也尝试吃了些其它东西果腹，下到果子上到动物飞鸟我都吃过了，每次不仅吃不出味道，吃完后还会全吐出来。可能死了有活的代价就是食谱改变吧。

    再过了一段时间，我知道了更多东西。地上的小小的植物是“草”，没有草的地方叫“路”，“路”上会遇到更多人。于是我就专门挑路边的树上蹲着吃饭。

    饭吃多了，脑子似乎也长了点，理解了更多人的词语。那天我听到人在树下讨论“陷阱”，我知道陷阱是什么，是人类用来抓动物的东西，但我是妖怪又不是动物，就没当回事。

    然后就被困住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还以为草丛里亮闪闪还香香的是什么好东西，结果一靠近就出不去了，只能绕着那个东西打转。而那个亮闪闪的也不是可以吃的东西，是一个木头珠子，闻起来香却根本没法吃。我出不去，这块地方又一直没人经过，我就只能饿着，饿到不行了就啃两下自己。

    饿着饿着我就又不太清醒了，我感觉我可能又要死了，可是这次我死了以后还能再活吗？我不知道。

    然后就是在我快死的这天，我看到有个跟人长得差不多，却有动物耳朵和尾巴的“人”朝我走来。

    这真是我看到过最最漂亮的存在了。他的脸白皙平滑，唇红齿白，眼尾斜斜地向上挑，眼珠子是清透的蓝绿色。衣服也不像我之前看过的人类衣服一样灰扑扑的，是跟花朵一样艳丽的颜色，衣服上还有亮闪闪的丝线与珠子，看起来比困住我的木头珠子更好吃。

    可是我远远看到他就知道我一定打不过他，他身上的气是我闻过最香最香的，但又庞大恐怖到我啃一口就能直接把自己噎死。我跑不了，但我又不想死，只能弓起背装作自己也很大一只，再露出獠牙恐吓他。

    我看见他轻轻地笑了一下，脚尖伸出裙摆点了点地，我就感觉到一股力量解开了困住我的陷阱，把我缓缓拎起又缓缓放到地上。

    在四肢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我就用此生最快的速度跑了。

    等跑远了以后我爬上树回头一看，发现那个漂亮饭没有在原地停留，他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我本该跑的，跑的更快更远一些就能继续我的安心日子，每天蹲树上等饭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股声音说，快跟上，跟着那个漂亮饭，跟着他就能有更多饭吃。我好纠结，烦得在原地打转，跟上去可能会死但是他真的好香好香啊。想了又想，我觉得普通的饭每天都有，这么香的饭万里挑一，这次错失机会的话以后可能就再也遇不到了。于是我跟了上去。

    我不敢离他太近，只敢隔了几棵树，在阴影里偷偷跟着。时不时偷偷闻闻舔舔他经过后留在花草树木上的几缕小小的气。我怀疑他知道我在跟着他，不然怎么走路突然变得这么慢。最开始我要拼命地跑才能跟上他，现在都能在他后面闻闻花闻闻树了。

    我跟着他到了一个山间院子里，等他进了门，我就准备离开了。

    知道了他住哪，漂亮饭总归是有机会能吃到的，现在我要去找点普通饭填下肚子。

    可还来不及等我转身，我就感受到一股力量抓着我把我拽进了门。我四肢悬空动不了，漂亮饭隔了几步，他眉眼弯弯似笑着问我：“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感觉这个话听起来怪怪的，但也只好乖乖回答道“…我是…妖，怪！”

    我以前真的没说过话，于是这短短的四个字听起来音调乱飞。他笑着摇摇头，又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迟疑了一会摇摇头，心想名字又是个什么东西？

    他见我光摇头不说话，就把我举高了些，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他又问：“你可是想跟着我？”这句话我听懂了，十分用力地点点头。

    他笑了，眉眼弯弯像一壶春水，他说：“既然你没有名字，又这么黑乎乎一团，我便唤你为阿炭。来，跟着我说，我——叫——阿——炭。”

    我盯着他漂亮嫩红的嘴唇移不开眼，用依旧怪异的腔调跟着说，

    “我…叫…阿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