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狼一匹
孤狼一匹
大学的课堂一结束,罗竹君便收拾好背包,匆匆返回她在校外租住的小套间。室内光线昏黄,夕阳从斑驳的窗纱里渗透进来,像是老照片褪色的边缘,把墙上的影子拉得细长。她利落地整理了几样东西——一件换洗衣物丶一盒母亲爱吃的红豆饼乾,再确认一下钱包和车票。今天是周末,而每个周末她都会回家,陪伴母亲。 母女俩相依为命多年。罗竹君知道,那个将她一手抚养长大的女人,在她搬离家中以後,是多麽孤单。即便室友们丶同学们多次邀请她参加聚会丶唱K丶夜游,她都一一婉拒。她的生活彷佛在两个世界间切换:校园与家,青春与责任,现实与回忆。 火车上,她坐靠窗的位置,望着车窗外飞逝的风景。铁轨发出低低的嗡鸣声,像老旧唱盘里不断循环的旋律。她低头看着手机,加入了高中同学的社群群组聊天,听她们聊着最近发生的趣事。 “尹梅英竟然认识一个当红的流量男星欸!”(故事見~真愛鬧雙胞) “夏兰欣和她男友偷偷搬一起住了,超浪漫~”(故事見~同居不試婚) “邱菊闲未婚夫是个总裁,还有私人司机接送!”(故事見~深秋雨) 罗竹君看着这些话,有点羡慕,却也只是一笑而过。她的生活,就像白开水一样平淡。 虽说大学里认识了不少新朋友,但都仅止於点头之交。那些女生热衷於恋爱话题,总是积极安排各种联谊。只不过,她们从来不邀请罗竹君,因为她太美丶气质太冷,总会抢了她们的锋头。 罗竹君并不在意,也从未觉得被排挤。她本来就对这类活动没兴趣。她的气质总是清冷寡言,出现在热闹的场合里,反倒像一盆结冰的开水,把气氛瞬间降温。男生们也往往被她那张无表情的脸给吓得退避三舍。 “妳真的很冷。”mama常开玩笑这麽说,“一定是因为妳是冬至那天出生的孩子!” 但她自己清楚,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她没有父亲。 不是父亲过世,也不是父母离异,而是——她的户口登记上,父亲那一栏,是空白的。从小到大,身份证上的“父不详”三个字,如影随形,像个无声的诅咒,刻在她的成长记忆里。 小时候她不懂,曾经执着地追问。当其他同学在说父亲如何厉害丶如何疼爱他们时,她只能沈默以对,甚至被嘲笑。她回家问mama,mama只是轻轻摇头,“那个人不重要,我们不需要他。”她闹情绪丶大哭大叫,mama却只是默默落泪。那天之後,她学会了不再问,心也渐渐冷了。 国中时,她因为家庭背景而遭受霸凌,却从未向人低头,成了孤狼一匹。直到高中遇到几个真诚的朋友,她才慢慢打开心扉。但那层冰,从未真正融化。 火车的终点站到了,天色已微微昏暗。她走下月台,踩在长满青苔的月台边,空气中混杂着汽油味和湿土气。回家的路不远,她一边走一边观察街道——夏季的风从行道树间穿过,吹动邮筒上的贴纸和电线杆上的小广告,像是在细语些什麽。她习惯了这样的归途,每周一次,就像检查生活的缺口是否仍完好。 直到她走到家门口,才注意到那辆停在屋前的黑色轿车。 车身闪着光,像一头潜伏的黑豹,低调却不容忽视。车牌是外地的号码,标志是一对展翼的翅膀,黑底中嵌着一个银色的“B”。罗竹君不懂车,但这种标志她从未见过。她下意识摇头,自嘲地笑笑——车的牌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为什麽停在她家门口? 她mama平时鲜少与人来往,朋友更是寥寥无几。这辆高调的车,显得突兀而诡异。 她蹑手蹑脚走进院子,透过枝叶疏落的树丛,偷看客厅内的情形。落地窗後,一位年约五十的中年男子站在母亲对面,穿着笔挺的西装,一脸严肃。而mama低着头,眉头紧蹙,神情显得有些为难。 “老李,这麽多年了,我和竹君就是两个人过日子。她从来不知道她父亲是谁,我不想破坏现在的平静。”母亲低声说道。 一时间,罗竹君竟还以为这位可当她祖父的男子,是她的亲生父亲。 “二太太,这些年辛苦妳了。”对方语气恭敬。 “别叫我二太太,我担不起这称呼。还是叫我罗秘书吧。”母亲语气中带着怒意,显然不认同他的尊称。 听到这里,罗竹君有些松了口气。这个“老李”,应该不是她的父亲。 “先生现在病得很重,如果真的……有个万一,难道不让竹君小姐见上父亲一面?” 母亲沉默了,一脸纠结。即使曾经受过伤害,那段过往,似乎仍无法轻易抹去。 “我不见。”罗竹君冷冷地开口,声音打破屋里的沉默。她走进客厅,站在花瓶旁,仿佛从阴影中现身的幽灵,目光如寒霜。 “你请回吧。” “竹君。” “竹君小姐。”母女二人一同开口,语气不一样,情绪却都很复杂。 “妳的父亲,他……”老李试图辩解。 “我没有父亲。”她斩钉截铁,“十九年来从来没有。” 老李不怒反笑,“小姐果然是冷家人啊。”他收起笑容,补上一句,“我知道这事突兀,但我必须转达太太的话。她说,如果妳不答应,她会亲自找上罗家的人好好谈谈。” “罗家?”罗竹君皱起眉,“除了我们,还有谁?” 母亲脸色骤变,像是突然苍老了十岁。她紧紧抓住女儿的手,声音颤抖,“是我……娘家。” 罗竹君愣住了。这些年,她一直以为母亲没有家人。每个年节,都是母女俩相依相守。如今,却突然冒出一个“娘家”。 她的世界,在那一刻,悄然颤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