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女人们的“分红”

    刘琴的话，像一块巨石，狠狠地，砸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省城。

    这个词，对狗子湾的人来说，就像是天边一样遥远。那是只在电视里、在别人的口中，才存在的地方。

    让李二狗，这么一个连镇上都没去过几次的、大字不识一筐的农村汉子，去那么个“龙潭虎xue”，去求一个连省领导都搞不定的“老顽固”？

    这……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不行！”   春香嫂第一个，就跳了出来，她一把就将二狗，拉到了自己身后，像一只护崽的母鸡，警惕地看着刘琴，“俺们不去！省城咋了？省城了不起啊？俺们不求他！大不了……大不了这桃树，咱不要了！咱还有鱼塘，还有鸡！饿不死！”

    她的反对，是直接的，是出于一种最朴素的、对未知世界的恐惧和对自家男人的保护。

    兰姐也皱起了眉头，她的担忧，则更理性。

    “刘站长，不是我们信不过你。只是……二狗他……他没出过远门，性子又直，万一到了城里，说错了话，办错了事，把人给得罪了，那不是……更麻烦？”

    而惠芳，则是一脸的苍白。她只是死死地，抓着二狗的衣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眼前这三个，因为关心则乱，而瞬间组成“统一战线”的女人，刘琴，并没有生气。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二狗，等着他，自己做决定。

    二狗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片，凝聚了他所有心血、此刻却正在一片一片死去的桃林，又回头，看了看身后这三个，正用同样担忧和不舍的眼神，看着他的女人。

    他心里，也害怕。

    可他知道，他不能退。

    这片果园，已经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了。它，承载着他们所有人的希望和未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拨开春香嫂护着他的胳膊，走上前，站到了刘琴的面前。

    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属于一个真正男人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刘站长，”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去！”

    决定，一旦做出，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当天晚上，二狗那栋崭新的二层小楼里，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去省城，不是去镇上赶集。吃、住、行，哪一样，不得花钱？更何况，去求人办事，哪有空着手去的道理？”   兰姐，这个家里的“财务总管”，第一个，就指出了最现实的问题。

    二狗也愁眉不展。果园的账面上，虽然因为卖鱼卖鸡，有了八万多的纯利，可这笔钱，早就被兰姐规划得明明白白，一分一毫都有用处，根本就没有机动的“差旅费”。

    就在这时，春香嫂，又一次，展现出了她“正宫大妇”的豪气和担当。

    她一言不发地，走回自己房间。不一会儿，再出来时，她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厚厚的、用手帕包着的小钱卷。

    她把钱卷，“啪”的一声，拍在了炕桌上。

    “这里，是五千块。”   她看着二狗，眼睛红红的，声音里，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霸气，“这是……你上次给我的‘分红’！我一分没动！你拿着！到了城里，该吃就吃，该住就住，别给老娘省！咱狗子湾的人，出门在外，不能让人给看扁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去求那个什么狗屁教授，也别空着手！去城里最好的商场，给他买两条好烟，提两瓶好酒！他要是不收，你就把酒瓶子，直接砸他脑袋上！告诉他，这是我王春香的男人，不是好欺负的！”

    她这番话，说得又泼辣又豪爽，把屋里那股子沉闷的气氛，都给冲散了不少。

    兰姐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可眼神里，却充满了认同。

    她也默默地，走回自己的房间，从箱子底，拿出了另一个小小的钱袋。

    她把钱袋，递给二狗。

    “二狗，这里面，是三千块。也是……你给我的那份红利。”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密码，还是小英的生日。你拿着，以防万一。到了城里，别学春香那么冲动。咱是去求人，不是去打架。多听，少说，对人，要有礼貌。”

    而惠芳，看着她们，一个个都把刚刚才到手的、热乎乎的“分红”，又都毫无保留地拿了出来，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她也分到了一万块的“技术顾问费”，可那笔钱，她早就托兰姐，帮她存进了银行，说是要留着，以后给二狗，扩大生产用的。她身上，根本就没剩下几个活钱。

    她站起身，就想往外跑。

    “惠芳姐，你干啥去？！”   二狗一把拉住了她。

    “我……我回娘家！”   她哭着说道，“我……我去求我爹娘，让他们，把家里的猪卖了！我……我不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忙都帮不上……”

    “胡闹！”

    这一次，开口的，是春香嫂和兰姐，异口同声！

    春香嫂走过去，一把就将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meimei，给搂进了怀里。

    “你个傻丫头！”   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大姐大般的温柔，拍着她的后背，嗔怪道，“你当咱这个家，是啥了？钱的事，有我和兰妹子呢！用不着你cao心！你啊，就把心，放在肚子里。然后，用你那比我们都好使的脑瓜子，帮二狗，把家里，把这片果园，给看好了！这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了！”

    兰姐也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温和地说道：“是啊，惠芳。我们三个，现在，就是二狗最坚实的后盾。他一个人，在前面冲锋陷阵，咱仨，就得把家里的事，给他安排得妥妥帖帖的，不能让他有后顾之忧。”

    惠芳看着眼前这两个，在这个关键时刻，非但没有排挤她，反而都在真心实意安慰她的“jiejie”，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

    刘琴，就开着她的吉普车，来到了村口。

    二狗，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走了出来。包里，是惠芳，连夜为他准备好的、干净的换洗衣裳，和几个还冒着热气的、煮熟的鸡蛋。

    三个女人，和小英，都来送他了。

    没有哭哭啼-啼，也没有多余的话。

    春香嫂上前，像个真正的妻子一样，仔仔-细细地，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然后，踮起脚尖，在他的嘴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记着，办完事，就早点回来！家里，有我呢！”

    兰姐，则把一个小小的、用布缝的香囊，塞进了他的手里。

    “这里面，装了点安神的草药。晚上要是睡不着，就闻闻。”

    而惠芳，只是红着眼圈，看着他，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最后一句。

    “……路上，小心。”

    二狗看着她们，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拉开车门，坐上了刘琴的副驾驶。

    当吉普车，缓缓地，驶出狗子湾，驶上那条通往未知世界的柏油路时，他通过后视镜，看着那几个越来越小的、熟悉的身影，和那片他亲手打下的江山。

    他那双总是充满了憨厚和欲望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名为“征服”的火焰。

    他知道，他这一走，再回来时，这天，这地，就都将是另一番模样了。

    第一部《乡野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