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退魔报告与极乐酊的阴影

    东京地下，“夜阴塾”那由厚重混凝土构筑、充满旧战时防空堡垒风格的地下空间中。

    弥漫着凉丝丝的空气、混杂着陈旧书籍、消毒水和微弱阴霾的气息。

    此刻并非用餐时间，巨大的食堂空旷得有些寂寥。惨白的节能灯光从天花板的金属格栅均匀洒下，照亮了空旷长排餐桌上冰冷的金属光泽。

    唯有角落一张长桌旁坐着两人。

    四方爱子穿着素净的深色高领薄毛衣，一头墨色长发柔顺地垂在肩后。

    她面前放着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咖啡，深褐色的液体在瓷杯中形成一个静止的小漩涡。

    她推过桌上一个厚实的牛皮纸文件袋，动作平稳。

    “本田事务员，这是本次任务‘月见庄404号地缚灵’的完整退魔报告。”

    她的对面。

    坐着协会事务员，本田诚。

    他的确如同被最精密的模板刻印而出。

    中等身高，中等体型，头发是毫无特色的黑色短发，梳得一丝不苟。

    一张丢进地铁人流下一秒就会彻底消失在人海中的平淡面容。

    眼神也是。

    平板，缺乏波动。

    此刻，他穿着没有一丝褶皱的深灰色事务员套装，桌上端正地放着一杯透明的凉白开——位置精准地卡在与桌沿恰好五公分的距离，不多不少。

    他伸出同样平凡无奇的手，接过文件袋。

    检查文件袋封口。抽出文件，视线在封面和几处关键页码扫过。

    确认无误。

    放回。

    封口整理平整。

    放进自己公文包预留的格子内。

    每一个动作都分毫不差，如同设定好的机械工序。

    “……确认收到。感谢四方小姐及时提交报告。”

    他的声音平直，带着东京特有的、打磨掉了所有棱角的规范敬语。

    “关于之前提到的，‘准第三级’晋升‘第三级’的资质审查与此次任务挂钩……”

    视线抬起，落到爱子脸上。

    “报告及任务评估将按流程提交东京支部审评委员会进行审核评定。最终结果出具后，我会第一时间通知到您。”

    爱子的指尖在冰凉的咖啡杯壁上轻轻划过。

    （晋升……考试……最近发生了太多事，都快忘了，这是一场晋升考试了……）

    脑中闪过几天前那生死一线的月见庄404室，那冰冷的瘴气，那痛苦的幻境，那绝望的怨灵，还有路奇染血的脸……一切如同褪色胶片般快速回闪。

    连续的战斗和巨大的情绪消耗让她有些精神倦怠。

    “明白了，辛苦了。”

    她的京都腔调带着惯常的清冷，礼节无可挑剔。

    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深褐色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些许苦涩的刺痛感。

    她无意识地将左手按在小腹——那里残余的诅咒烙印，虽然自响子消失后，诅咒就再也没有发作过了，但那yin靡地纹路仍然如同熄灭的炭一般残留了下来。

    “另外……”

    她放下杯子，目光变得锐利，“我报告中着重提到了，‘极乐酊’这种药物可能存在重大隐患。”

    结果，这次任务结束之后，四方爱子反复思索，心中挥之不去的最大疑团，仍是那种名为“极乐酊”的药物。

    她曾特意委托了出身白峰家、对历史和灵脉颇为熟悉的白峰樱花协助调查月见庄的底细。

    反馈很明确：月见庄本身并非历史悠久的灵异地点（如古战场、乱葬岗），也非天然汇聚阴气的灵脉节点。它只是一栋普通的、有些年头的廉价出租公寓。

    而久坂响子本人，经过爱子在战斗中接触其记忆以及樱花的调查确认，也并非出身灵能家族的“古血”（世代传承的超凡血脉）。

    同时，在她经历人生巨大痛苦直至死亡的过程里，也完全没有符合“新血”觉醒的迹象

    （指此前无家族传承，在青春期前后因情绪剧烈波动或遭遇剧变而初次觉醒灵能力的第一世代灵能者）。

    即使做一个最保守的假设，认为响子体内存在微弱的、尚未激活的灵能潜质，这种潜质也通常需要在青春期情绪活跃的时期被剧烈刺激才有可能引发质变觉醒。

    而响子死时已二十多岁了，远远超出了绝大多数自然觉醒者的年龄窗口。

    一个如此弱小、甚至根本未能成功觉醒的潜在灵能者，死后竟能异变为怨恨如此深重、力量如此强大、且能稳定与地脉勾连的地缚灵？

    这完全违背了灵能领域的常理。

    更令她警觉的是，响子小腹处浮现的诡异印记，以及那将她灵体死死锚定在404室、如同肮脏血管般直接刺入地脉的“怨念之丝“。

    这种形态和绑定方式本身就透着浓烈的不详和人工干预的异质感——恐怕并非自然生成的灵异现象。

    更像是某种外力强行烙印和干涉的结果。

    同样可疑的还有在几天前的鬼嶋公寓，血案现场附身在雪村怜司红绳手链上的月岛诗织的灵体的出现。

    这个并非强大怨灵残魂的显现体，竟能在消散前，让雪村怜司和小野寺梓这两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也清晰地看到自己，听到她的告别与嘱托——这是一种极其短暂却也极其明确的“显灵”。

    这需要的能量强度和凝聚度，并非寻常新死之灵能够轻易达成。

    倘若久坂响子这非典型的、死后爆发的强大怨灵只是个孤例，或许还能用极其稀有的“个人特质”以及死亡时的巨大痛苦来解释。

    但当月岛诗织也展现出了远超本身应有能级的异常现象——那能瞬间连通生死的显灵。

    并且两人都明确被鬼嶋灌下或注射过“极乐酊”……两者之间恐怕就绝非能用“巧合”二字轻易带过了。

    这个推论如同冰冷的蛇，一直缠绕上爱子的思绪。

    一个强烈的警兆在她脑海中成型——“极乐酊”本身，恐怕就蕴含着某种超自然的力量或是其种催化剂。

    无论是诱发、催化、扭曲、还是强行赋予，它很可能存在着背后推手。

    听到爱子的警告后。

    本田诚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如同接收指令的程式化终端。

    “我已阅知此点，会毫无遗漏上报相关情报供给上级进行风险研判。”

    他语气平稳，甚至让人感觉有些敷衍。

    “不过……”他补充道，依旧毫无表情波动，“上级对此类情报后续的处理方向及深度研判，非我这级事务员所能获悉与干预。”

    （又是这种回应……）

    爱子心中的烦躁如同细微的电流掠过。

    这个男人……准确说是他所代表的协会那如同精密钟表般冰冷毫无人性的运作……每次都让她感到些许无法排遣的压抑。

    他那种彻底剥离人性、如同“活体传真机”般的非人感，即使在此时劫后余生的余波中，也让她感到一丝隐晦的阴冷。

    （响子的事前档案情报缺失得厉害……异常到像是刻意疏漏……是为了考察我临场应变？）

    她瞥了一眼自己紧握的右手背，回想起那晚净灵阵濒临崩溃时灵力枯竭带来的剧痛。

    （还是……另有所图？）

    “我知道了。”

    她不再多言，只是再次端起咖啡杯，掩饰下心头那一抹挥之不去的疑虑与沉重。

    咖啡的苦涩再次在舌尖缓慢蔓延开。

    鬼嶋死亡当晚的画面碎片般闪过脑海。

    雪村坐在拘留所会见室玻璃另一面死灰般的脸孔。

    小野寺梓那双失去神采、红肿得如同桃子般的眼睛，以及手腕包裹的纱布。

    还有……路奇脸上那块始终未消的刺目青紫……

    指甲在瓷杯刮出轻微锐响。

    响子消散前那句嘱托突然灼痛耳膜。

    “不要放弃……”

    （响子……）

    （你最后的嘱托……在如今的我看来……）

    （……还是太过沉重……）

    （我难道就没有什么，能为他们做的事了吗……）

    她垂眸，掩饰住眼底翻涌着的自责与冰冷的无力感。

    一口喝下杯中剩余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