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与熊
兄与熊
旬月之后,辟光好了。 中衣,深衣,金甲,玉臂韝一一穿戴,又成了晔晔的伟丈夫。 辟光要去驰猎。 小虬正对镜,蘸了兰蕙香泽,慵自梳头。香泽蘸得多,芳馥万分,俨然是一种袭击。 他从身后满抱镜中人,吻她颈,作怪大呼:「啊,烧焦了!」 实在高兴,他难得的活泼。初瘥,身体重归他统御,应有的尽有了,连虬虬也有了。 小虬偏头,乜斜他一眼:「何物吠吠。」 「要去猎熊。为我虬虬炙熊掌。」 「恐误伤矣。」 辟光就知她要嘲噱,笑问:「何也?」 「兄与熊兮傍地走,孰能辨兮兄与熊?」 他大笑:「乃兄,独眼熊也,还不好辨?」 小虬也笑了:「是也。最宜乎瞄准。」 金阙高耸,撑着青天。 太子辟光策马,臂上青韝的一丛缇骑,称娖于后。 金马门在前。 随扈的文学郎徐期,望见门侧一影,道:「那是张翁?」 真的是。 张嵩。青衣癯面,凛凛枯立门侧。 张嵩本是前朝的黄门,廿年前,辟光的祖父定鼎,很看重他,令他监护辟光,也嘱咐辟光将之视作长者。张嵩感奋,非常忠悃。在张嵩看来,辟光宽大淳厚,只有两个小疵,一是通jian,二是射猎。通jian如饮水,不饮水要死,张嵩遂矢志,要奉劝辟光戒猎。 遥见张嵩欲沮之,辟光笑:「老翁妨人戏!」 调转马头,绕道金城门出宫。绕远半个洛阳,也要去。驰猎之心,就这么难遏。 她出来逛晃,看苑中梅。 辟光病中语,她未答应,却也未走。巨大的虚荣,教她神驰了,梅花当前,却怎看得进去,只觉那一簇簇小瘿似的骨朵,数之不尽,蔓到她身上来了。含笑的小虬,又多了庄严之气,凭空显得光辉。 就遇到了窦浑。人瘦了,眼下两漥青黑。 窦浑快步来,笑了:「小虬。」 小虬看他,几乎慈爱:「怎么又高了?」 「绕道来,想看看你。幸好见到了。」 「不知去何处觅我?」 「我不进东宫。」 小虬盈盈笑:「我见你时,也不见他。」 窦浑顿住,望定她:「我要走了。阿翁奉诏,平羌乱。我也去。」 她颔首:「窦侯也知,你是他最好的儿子。」 他一哽:「你觉得是?」 「从来知道是。」 窦浑心中一阵柔嫩的悲酸。他自幼看着小虬,是如何见到辟光就作色,时而怒,时而詈,远不及他与她的言笑无猜,也曾以为她要的是他。如今知道了,心中记挂,乃有绵绵恨,冲冲怒。 「小虬。」 「嗯?」 「赠我一绺发吧。」 小虬毫不踟蹰,出错金匕首,就割下一绺青丝,放他手心,「呶。拿去挥霍。」 黄昏时,窦浑出宫。 夕照金红,他的影子细长。一绺发他握于掌心,拢住。很香,香得鲜艳。 但行了几步,遇上辟光。 太子辟光驰猎归,金甲染血,是方才执槊,搏杀了一鹿一熊,又痛饮了鹿血,满身得志的光辉。 他伫马,一喟叹:「好香。」 窦浑肃拜:「殿下。」 「明日就动身了?」 「是。」 太子颔首:「好生磨砺。」向他伸出手掌,「来。」 窦浑变了面色,道:「殿下富有四海,然不能夺我志。」 太子拍他背:「你是有情人。但那不该你所有。阿弟,来。」 坦坦然將旁人之爱据为己有,是否也是小虬爱他的缘由? 窦浑释手,将一缕发,放入太子掌心。 辟光将青丝缠绕手指上,一嗅。 张嵩劝太子止猎,未果,又闻太子凌夺乡主之发,竟然。眼见着太子二疾,一毫不能悛,实在亏负了太祖皇帝的叮嘱。于是托病在家,写奏疏,要乞骸骨。写一封,烧一封,终究舍不得。 太子往视。听了张嵩一篇感情实深的诫训,太子亦洒泪,领受了老臣的婆心。回宫后,燔弓箭,焚猎服,誓言戒猎。 张常侍也欣然重返,上值如故。 十日后,破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