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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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今源大脑快速刮过一阵狂风,鬼使神差站直身体不着痕迹挡出一个角度,低声说:“你前男友在。”顿了一下,他又摇了摇头,改口:“应该再加两个前字了。” 井梨好似没听懂他特意补充的那句话,反而是问他:“这打火机什么牌子?” 话题跳得有点快,晋今源愣了一下,下意识低头朝打开的掌心看了眼,目光又挪到她脸上。 井梨似乎真的好奇,认真看着人眼睛等待回复,是很有教养的一个细节。 “不是要用吗?”他正想把东西递出去,井梨急忙笑着摆手拒绝了,“不不不,我只是觉得它有点好看,让一个不抽烟的人也想买来拥有。” 不知道是不是在这种颓靡的夜场泡久了,晋今源一时竟无法快速理清所有信息,包括她刚才在实属巧合开口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就在这时,井梨低头将一把沾了点汗的黑发从后脖捞出来,似乎就这一个动作她就有点手酸,轻叹出口,纤盈骨架往下坠,但她人又好好站在那里,姿态永远有股练过芭蕾的优雅柔美。 “你说于骋要是看到我现在和你站在这里聊天,会不会觉得自己就算被好兄弟和前的那次方女友背刺也是合理的?” 井梨说这句话的时候口吻不太认真,下颌微微仰起,挑逗一般。 见鬼一样,晋今源脑海里响起前不久于骋怨气十足的那句“她要找我是为了气你这样的我都认了”。 “你玩弄他感情的确比捅他那一刀还要狠。” 这句话两年前晋今源就想用来指责她的罪行,但现在真的说出来了,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机械回忆了一遍当年真情实感为于骋感到不值、愤怒的自己。 当时于骋所有见过井梨的朋友都想狠狠教训这个高傲的富家小姐,甚至有人提议找一帮混混毁她清白。 因为于骋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突然被一个社会青年揍到骨裂,对方的小弟说井梨是他们桀哥的女朋友,那个沉默只管出拳的男人拎着于骋衣领沉声警告他:“离她远点。” 于骋当时被打到视野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但能感受到同类之间那股因为同一个异性爆发的火药味,而且对方散发的气息太阴冷,于骋当时就知道这是个狠角色,不敢逞能,怕当场没命。 那之后,于骋托各方关系打听一个叫“桀哥”的混混,结果在南华市真有一个混圈人都耳闻过人称“桀哥”的少年。 两年前姚熙桀十七岁,他初中在县城上的,高中在南华市烂到连老师都招不到的一所公立高中,高二的时候曾因为打架斗殴被休学,后来高考落榜也是情理之中的。 只不过于骋想不通井梨这样条件的女孩会喜欢各方面比他更惨不忍睹的真混混。 而且后来井梨亲口承认是她倒追姚熙桀,对方一直不接受,她才想出随便和一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谈恋爱刺激姚熙桀的损招。 这件事太多让于骋崩溃暴走的雷点。 在井梨眼里,他就是一个仗着家里有钱虚度青春的烂人,好像还比不上一个高考落榜的黑社会。而且,他痛改前非、改头换面追了小半年的女孩,苦恋一个只有贱命一条的“老男人”,他舔她,她却是别的男人的舔狗。 井梨轻蔑又冷淡地称拿他当工具是个“损招”的时候,于骋就有把人掐死的心。 最重要的是她的招数成功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姚熙桀也是喜欢她的,可以把抢走她的男孩往死里揍。 之后于骋又打听到,井梨和姚熙桀其实算是青梅竹马,家庭背景完全不对等的两个人小时候就结识了,他们打破了世俗的成见在最勃发美好的年华相互倾心,像动人的童话故事。 于骋觉得自己就他妈是个笑话,好长一段时间都处于低迷状态,甚至比他碰到井梨之前的做派更加浮浪,最后因为多次缺课逃课,又在公开课和老师吵起来被学校勒令退学,是他家里动用很大关系才把人保下来。 但公开课顶撞老师只是明面上一个相对比较“体面”的说法。只有当时晋今源这群朋友知道于骋让学校忍无可忍坚决退货的真正原因。 他们当时最终没有动井梨是因为多少有点惧怕井梨的家庭背景。 于骋狗一样在井梨身后追了小半年,又在一起两个月,虽然不得而知对方父母是干什么的,但井家财力权力不可估量是显而易见。 最开始他追井梨的时候,每一次到澜中蹲点想接人放学根本就是白费功夫,井梨上下学都有一辆防弹车接送,所以于骋猜测井家不仅是有钱而已。 但对一个混混下手就简单多了。 无论姚熙桀有多少势力,提起他名号那些不上学的小混混有多闻风丧胆,在于骋这种公子哥眼里,他姓姚的就是贱命一条,随便卸条胳膊断个手指都是小事,就算人死了他们都觉得父母可以帮自己瞒天过海。 于是于骋雇了几个黑社会,背有命案的那种,跟了姚熙桀一段时间,最后在一个雨夜把人堵在城郊人烟罕至的河堤。 姚熙桀寡不敌众,手下全被扔下河,但关键时刻有人出现保住了他的命。 据说人被割破了大动脉,右手小指也是被砍了的,但最后住了多久院、怎么被救活的、手指还在不在,晋今源就不得而知其中细节了。 这件事当时闹得满城风雨,算是很轰动的社会新闻了,那些打手收了巨额雇佣金,供自己家人余生过活,倒没把于骋供出来。是于骋和一个社会青年争一个女生的风声传到校领导耳朵里,怕自己学校的人背上命案影响声誉,校方本来想用那些大大小小的处分把于骋赶出十一中,但奈何于家在教育系统也有高层领导,最终于骋还是顺利完成了初中学业。 那件事后于骋自己也后怕得不行,和曾经沆瀣一气的好兄弟各自心虚,渐渐淡了往来。 之后晋今源也很少见于骋,只是中考结束于骋喝醉了拉着他滔滔不绝,说的大概也是今晚那些话。 晋今源大概知道为什么井梨对他有一股胶着的怨恨。 像当年对妄想认真上几堂课就能追到她的于骋那样,井梨的敌意本质是轻蔑,看不起他们这些凭借优越家世为非作歹的烂人。 但其实当初于骋策划收拾姚熙桀的活动压根没有叫上晋今源,也是碍于他的家世背景。 亲近的人都知道晋今源是天天出现在电视报道里大领导的儿子,虽然是养子,他母亲更是鼎鼎有名晋氏集团的大小姐,典型的官商结合家庭,而且据说晋今源的爷爷在军区大院养老。平时玩归玩,但晋今源有自己的分寸和底线在。以前有人得知晋今源的爸和爷是谁之后,私下吐槽怪不得每次有晋今源在的场合他都不能尽兴,被什么无形束缚住的感觉。 从头到尾知道晋今源身份的只有于骋,可其他人也没提带上晋今源是因为他们提议教训井梨的时候所有人一呼百应,只有晋今源扫兴,提醒他们别擦枪走火。 也是晋今源唤醒了于骋对于井梨上下学都有专业防弹车接送的记忆,冷静许多。 不过从那时候开始,那群人都认为要是让晋今源知道点什么说不定这人转头就可以把他们卖了。 可井梨也许认为但凡和于骋有些关系的,都是害姚熙桀差点丧命的凶手。 面对晋今源冷淡的控诉,井梨不为所动,“那是他自找的,他说他就乐意当我舔狗,还有,”她突然抬起脸,昏暗里一双眼恨意满当当的,目光直逼他眼底,“我其实很好奇为什么你会提醒我他也在,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难道你真绿了他?”井梨突然兴奋,语气都掩盖不住的雀跃。 晋今源把打火机收进口袋里,一支细烟在手里抓得有点潮了,他慢慢站回原本得位置,对一脸兴奋的井梨开口:“如你所愿,他告诉了你我连亲生父母在哪里都不知道,这一刀往我身上插得也挺狠的。” 说到后来,晋今源的眼尾罕见逸出一缕轻渺的笑。 井梨第一次发现,他年轻干净的皮囊只有那一处有细微皱痕,天生带的一样,不经意一折,便有了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轻浮又专属这个年纪无谓一切的不羁天性。 在她微微出神的时候,晋今源忽然对她说:“姚熙桀差点死了你可以怪于骋,但你也应该恨自己。” 他云淡风轻一开口,井梨猛地抬起眼,里面迅速充血,那些晶莹的泪井水一样冒出来,泵在起伏不定的心头。 “是你害了他,别不承认。”晋今源无视她内心的惶然不安。 一对喝醉的男女拉扯中身子一斜跌到两人脚边,两个青年人不为所动,是当今冷漠世界秩序的缩影。 晋今源裤脚被一只颤颤巍巍的手抓住,他低头一看,那个女人脸色苍白,满脸的汗,痛苦呻吟:“我心脏病犯了,120……” 下一秒他就蹲下身,神色紧张,结果耳边传来一声声无法克制的窃笑。 那个男人实在装不下去,索性翻了个面,躺在那里身体痉挛一样,笑到失声,倒真像一条濒死的鱼。 晋今源冷眼看着女人怡然自得翘起两条腿,匍匐在那里只抬起傲人的上半身,冲他眨眼,“小帅哥,多谢你啦,让我又赢五千。” 男人笑够了,嗓子发干,直接掐了把女人挺翘的臀,咬牙笑骂:“算你走运!” 刚才两人打赌,如果他们摔倒在那对学生脚边,男生女生谁会先伸出援手。男人急得不行,一个劲从背后往女人身上拱,说:“人家闹别扭,谁有空搭理你……” 女人按住那双油腻大手,信心十足,“要是我们的出现打破僵局,他们应该谢我们呢。” 后来男人赌了井梨,理由是女孩子容易心软。 女人好笑出声,“这可是混实属巧合的学生妹,你以为是纯良温顺的乖乖女啊。”而且她注意到了,井梨玩飙泪那套很上道,脾气和眼泪都是说来就来,女人见惯了这种把戏,认为她对面的男生其实早已经动摇。 “让你别多管闲事了。”井梨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讥讽,似笑非笑,刚才红眼睛里的憎恶和伤痛似乎是假的。 晋今源蹲在原地,视野里套着长靴的双腿稳稳走直线,节奏是慵懒的,一下消失在火爆的长廊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