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折玉(1)云昭
昭昭折玉(1)云昭
“谢云昭。” 佛堂里檀香袅袅,烛火昏黄。谢云昭正跪在蒲团上,诚心诵着经文。 这道低沉的女声来得突兀,冰冷得没有半分人气。谢云昭心头一跳,尚未回神,眼前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佛堂的烛光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 腐烂与血腥味猛地灌入鼻腔,熏得她几欲作呕。 “谢云昭。” “不要!”谢云昭绝望地尖叫出声。 眼前骤然亮起,熟悉的檀香气息重回鼻端。冷汗已浸透了背后的衣衫,她喘息得像条离水的鱼。 只是……幻象? “不是幻象。吾乃修行之辈,汝若不听话,这便是惩戒。” 什么?修行之辈?仙人? 惊魂未定的谢云昭脑中混沌一片,恐惧与茫然交织。她蜷缩起身子,刚想细问,那声音又打了下来: “首件要务,去与骆玟烟交合,吾予你半年期限。” “这……这……万万不可……”谢云昭结结巴巴,脸色惨白如纸,只能不停地摇着头。 那声音笑了,极轻的一声,其中的凉意瞬间转为森寒刺骨。 “不可?那吾便亲手屠尽骆家满门,让你睁着眼,看他们如何一个个死在你面前。” 话音落处,那缠绕周身的、混杂着依赖与恶意的诡异感倏然抽离。 彻骨的恐惧如冰水浇下。 交合……骆玟烟……灭门…… 死,都会死…… 谢云昭颓然瘫软在地,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她张开嘴,吸不进一口活气。 眼前阵阵发黑,她终是支撑不住,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再睁开眼时,窗外已是墨色沉沉,风声呜咽,拍打着窗棂。 谢云昭艰难地撑起身子,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被换过,干燥柔软的被褥妥帖地盖到肩下。 “莺时?”她声音嘶哑,下意识看向四周,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 翠色人影未见,视线却撞进了一双深潭般的墨色眼瞳里。 月白的衣衫衬得少年面如冠玉,身姿挺拔。 不知他已在那里坐了多久,就这般一言不发地望着她,沉静的眸光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晦暗不明,难以捉摸。 “骆……骆少爷?”谢云昭心头一跳,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 骆玟烟,她名义上的弟弟,骆清歌的亲弟弟。 人人都道他风姿卓绝、温润有礼,唯独对她,永远隔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霜。 她不记得自己何时得罪过他。 每每去寻清儿jiejie说话,总能撞见他瞬间冷下去的脸色,那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她努力回想过,是否自己哪句话、哪个举动惹了他不快?思来想去,终究想不明白。 她向来笨拙,不擅察言观色,遇到这等情形,只觉无措茫然。久而久之,她便尽量避着他走。 此刻他亲临这僻静的偏院小屋,虽说心中惊惧交加,却也是个好生赔礼道歉的机会。 先开个头吧。 她定了定神,小心地开声:“骆少爷,您怎么会在这?” “阿姐让我多照看你。”骆玟烟的语气平平淡淡,落下这话便再无下文,只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叩,这动作透着一丝不耐。 谢云昭心口微暖。 骆清歌和骆夫人奉皇命入宫已然半月有余。虽不舍,但皇命难违。 这丝暖意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更沉更冷的现实击得粉碎。 仙人的“灭门令”悬在头顶,她可以死,但她绝对不愿将军府上下都因她受牵连。清儿jiejie待她如亲姐妹,骆夫人视她如己出,还有府中那些无辜的下人…… 可是……交合?和眼前这个视她如无物、甚至隐隐透着厌烦的少年?和这个……她一直当小孩看待的弟弟? 想到那可怕的“任务”,谢云昭只觉一股guntang的血气直冲面门,脸颊烫得像要烧起来。 “莺……莺时去哪了?”她急急转移自己的窘迫。 “她来找我时哭个不停,我给她另派了活计,让她分分心。”骆玟烟的嗓音清冽平淡。 他目光扫过她苍白的面孔,眉头微蹙,“你身子弱,就不要总在佛堂跪着。”他话语里带着点训诫的意味。 他自然知道,谢云昭平日里经常诵经拜佛,抄录经文,比庙里的和尚还和尚。 听到“佛堂”二字,谢云昭心头又是一阵乱跳。 她低垂下头,恨不得把脸埋进被子里,那羞耻至极的两个字像长了脚,在她脑海里东奔西窜。 她只在宫中派来的教导嬷嬷上那羞人的“闺房秘课”时,瞥见过一两眼模糊的春宫图。 可此刻,那两个模糊的人影瞬间清晰起来——竟套上了她和骆玟烟的脸! 天啊!亵渎!荒唐!污秽! 一方是她恪守浸透了十七年的纲常伦纪,沉重如山,另一方是将军府鲜活无辜的人命,血淋淋地压在她的心上。 她被困在绝境,退无可退,行又不敢行。 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挣扎间,谢云昭猛然意识到一丝不妥,强自镇定地小心开口:“我……我没事了,劳烦骆少爷了,您请回吧。”声音细弱蚊呐。 “无妨,”骆玟烟神色淡淡,没听出她话音里的急切,“左右无事。” “不行!”谢云昭脱口而出,随即惊觉自己失态,脸更是红得不能再看,“我的意思是……这、我们……” “怎样?”骆玟烟抬起眼皮,略带审视地看着她。 “我们这样……不合规矩。”她几乎是挤出了最后四个字,声音小得像是从嗓子眼里漏出来的。 规矩? 骆玟烟微微一怔,眼中掠过一丝困惑。 视线落在她那张羞窘得快要滴出血的粉面上,静默半晌,才恍然明白所谓的“规矩”指什么。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不合规矩。 她说什么!?什么东西! 一股躁意腾地冲上骆玟烟的心头。 若非阿姐临行前殷殷嘱托,他甚至不愿踏入这小院半步! 他何时在意过这些虚礼? 他常年与jiejie清歌亲厚,同处一室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从未有人说三道四,更无人用这等眼神提醒他“规矩”,仿佛他是个不知分寸的登徒子! 偏偏是她!这个他向来觉得木讷烦人、总霸占着阿姐的蠢女人!还摆出这样一副教训人的姿态!真是…… 少年在她面前惯常冷若冰霜的面具终于崩开一丝裂痕,他自己都未曾察觉,耳根竟也隐隐泛起薄红。 越是烦躁,他反而越发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架势,身体坐得更正,甚至刻意扬起了点下巴,声音比平日更寒上三分:“姐弟之间需这般见外?你也当我一声jiejie便是。” 没错,就是这样!他是骆清歌的弟弟,她是父亲的养女,名义上也是姐弟。 既与阿姐可以如此,为何与她不行? 道理通不通他不管,气势上绝不能输!定要堵住她那张只会讲规矩的嘴! 然而,“jiejie”二字脱口而出的刹那,他自己先愣住了,恨不得把话嚼碎了咽回去。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称呼她。 谢云昭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那满心的惶恐不安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声“jiejie”冲淡大半,心头瞬间被暖流包裹,有些说不出的欢喜涌上来。 “啊!我……我……对不起!”道歉冲口而出。 想起自己还有要道歉的事,她又立刻提高音量补充了一句:“对不起!” 这是她最熟悉的解决问题的方式——诚恳认错。 少年那点微妙的异样感立刻被她这不合时宜的“二重对不起”浇灭。 看着她那副愚钝又认真的傻样,骆玟烟觉得再多待一刻都难以忍受,她那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更是刺得他眼疼。 啊……烦死了。 他一刻也坐不住了,霍地起身,连敷衍的告辞都懒得说,袍袖一拂,人已到了门口。 “啊,好!骆少爷慢……走!”后面两个字被“砰”一声干脆利落的关门声彻底吞没。 谢云昭看着晃动的门扉,心头沉甸甸的。 怎么办? 他好像……更讨厌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