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人（短）

    “不应该梦见的。”

    她抱着蓝色的珊瑚绒枕头念叨着。

    今天的无数个时刻，她重复想着这句话。哪怕在沙丁鱼罐头般拥挤潮湿的地铁里，亦或是站在无数目光聚集的讲台上，她回忆着不曾发生过的梦境。

    在英语语法里，叫做虚拟语气。与未来事实相反的假设或结果，是一种非真实条件。

    基于此非真实条件，她窥见了梦中人的幸福，那人站在日复一日的吧台上，亲吻着陌生而美丽的女子，挽着手跳舞，用轻快的语气对她说：“快祝我幸福吧”。

    一转眼她又看见梦中人微微躬身，低垂眉眼，伸出手说：这是舞会邀请跳舞的姿势。

    但此刻她是第三者，站在进一步是逾矩退一步是粉身碎骨的边界上，无声也无望地望着，梦中人一如往常，身着深蓝色背带裤头戴同色系报童帽，一圈一圈地，挽着动人女子，跳着不知疲倦的舞蹈。

    她在最后一圈舞蹈结束前苏醒。

    突然觉得很渴，于是抱起床头的大瓶东方树叶闷头喝了起来，她一边喝一边想着，酒吧常客和bartender，烂俗又无趣的搭配。

    可他们明明在这个剧本里，却没有人按剧本走。

    显然，她是那个酒吧常客，而梦中人便是bartender，叫吴木，听起来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黄沙万里，而匆忙闯入的她，固执地认为不可及的深处是郁郁葱葱的森林。

    那个酒吧被一片居民区包围着，就像是婴儿蜷缩在zigong里。每每坐在这个小小的酒吧里，背对着他坐在窗台时，映入眼帘的是空旷的场地，和三面环着的居民楼，月亮总是不时地掉落在楼顶。有一次她带着几分醉意，问吴木是否在那片建筑的楼顶可以看到更大的月亮，而男人总是含糊不清地回答，正如每一次并排走时含糊不清的距离。

    回到第一次相见的时刻，她被朋友带着走进这间酒吧。坐在吧台的第二个位置，正对着戴着报童帽的男人。男人熟稔地打开话茬，就像是带着棉花枪一步一步入侵她的边界，那天她的心情出奇的好，于是也变得话痨了起来。后来的后来，她也记不清喝了几杯，只记得男人说她像是生活在热带，活泼灵动且温暖。于是给她调了热带风味的特调，是一款绿色的酒。男人说，那是他最喜欢的颜色。

    你知道，世间的故事总是有偏差，有不经意却重复到上百遍的烂俗桥段，有彼此靠近又分开的时刻，但更多的是从未靠近但也说不上分离的情节。

    所以不必靠近也不必远离是常态。

    在或不在或许是微米的差距，亲近与冷漠亦如是。

    坐在银河和坐在身旁其实没有什么差别。她黯然地想着。

    不知道的是她最喜欢的是蓝绿混合的颜色，不知道的是她有一件温暖的长长的绿色披风，柔柔地塌在肩上，裹着她瘦弱的身体，她总是对着脏脏的全身镜，看着模糊的影子，怡然自得地摆着姿势欣赏那些所谓曲线，所谓美感，不知道是她的眼皮上总是覆盖着蓝色。

    那些不知所谓构成了这一切的悲剧。

    久而久之，他们熟络起来，总是会等到偃旗息鼓、人潮散尽，他们走在去面馆的路上，脱去成年人的面罩，在十字路口狂奔，赌注只是谁先到达终点就在面里加个蛋，就像幼年时刻她和玩伴的赌注，谁先跳下谁就是王者。

    你也知道，这个赌注没有结局。

    很多次，她喝得醉醺醺，东摇西歪地走，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和她一起旋转，而男人只是沉默地看着，一如车祸现场沉默的大多数。

    吴木很执着地喜欢去离酒吧步行十分钟的重庆面馆，他总说方圆十里那是最好吃的店。而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吃面，为了能跟男人有联系，她偷偷地去了一次，点了辣子鸡面，只吃了几口，拍了照给他发去信息，为了能够聊上几句。后来的后来，她如愿和他一起吃上这家店的面，虽然是参杂在人群里面，影影绰绰间，她似乎看到男人对着她笑，笑得灿烂，一如梦里出现的那样。

    她还记得她送了一个贴纸，写着自由、勇敢、平安。男人小心翼翼地贴在了手机壳上。

    她还记得玩游戏的时候，半跪在椅子上，越过吧台，摇摇晃晃地亲吻他的耳垂。

    她还记得连续三天和他在那家面馆吃面，在第三天的时候，沉默中他突然说了一句：“你是唯一一个连吃三天夜宵的客人”。

    她不记得的是后来听说男人在吧台转角和客人拥吻，而她只是摊开手笑着说无所谓。

    她不记得那后来她和朋友们一起戏谑地调侃男人所作所为，带着厌恶嘴脸像在垃圾堆里俯视，倨傲但又附和着。

    她变得淡漠，不如往常一般爱掉眼泪，似是过往种种皆凉薄世间寻常戏码，已时过境迁，已改头换面，已不复从前。可这日常里，她又想到生日那天，常客们来为她庆祝，大家笑着爱着，围着她嬉笑欢畅，男人被拉来拍照。

    男人轻轻地点击了屏幕，对焦聚在女孩脸上，她被幸福的欢笑包围，便用灿烂的笑容拥抱着人群。

    再回首，终局落幕。

    哪怕过了很多年，我还是记得她心碎的样子，还记得那天她泪流满面，就像雨水浸湿了门口堆叠的纸箱，软塌塌地倒向一片水滩。每每回忆起，潮水便将我包围，湿漉漉的，似乎不止是因为这里数不尽的潮热天气，似乎还因为这是一片怎么也晒不干的水池。

    我对男人女人都很失望。更何况只是站在前面喝的醉醺醺的人，人在喝醉的时候最容易幻想，快乐总是悲伤。

    酒精容易倒置。仿若世界颠倒般，一切都驶向反面。

    快乐稀缺到稀薄，她总站在边缘呼吸急促而短暂，她总在悬崖边，灌上一大杯，然后奔赴结局。

    结局是，一切驶向无可奈何。

    到此为止，就是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