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

    沈思羽和医生约了今天要去做心理咨询。

    虽然她一再保证自己没事，谢清墨坚持她去看看许医生。谢清墨没有说的是，许医生，许宁泽是他的大学同学，还是他从小到大的好哥们，在北美读的医学院。沈思羽的病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送到了谢清墨手里，即使沈思羽从来不知道。

    沈思羽坐在沙发上等着许医生叫到自己，她一向不喜欢这个医院，前台小姐带着模式化的笑容给她递来一杯咖啡，沈思羽明明不喜欢喝咖啡，却只能尴尬地笑着接过，低声向她道谢。

    明明她不想喝咖啡，明明她才是病人，为什么简单的拒绝都说不出口呢？沈思羽暗自懊恼着，把自己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

    忽然，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二号病房的家属……”

    虽然心里一再告诉自己大概是一个声音很像的人，她还是忍不住抬头。

    然后她看到了宋青松。

    沈思羽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让她几乎有了想要把心脏吐出来的感觉。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许医生已经叫了她的名字。

    “沈思羽，你可以进来了。”

    仿佛是心灵感应似的，沈思羽和宋青松对视了一瞬。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他和自己想象中的一般无二，穿着白大褂的宋青松，沈思羽想起以前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是听着他笑着说自己报考了医学院，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的优秀。

    有阳光在照射自己眼睛的感觉又回来了，沈思羽不敢细想如今的自己和过去是否一般无二，只能匆匆跑进了诊室。可是面对许医生的问话，她却仿佛失语了一般。

    沈思羽的心脏仍然在剧烈地跳动着，惶恐和不安让她听不到周遭的一切，故作平静地与许医生交谈的每一秒都让她感到针扎一般的疼痛。

    待她终于慢慢走出病房时，宋青松仍然站在那里，他无视了沈思羽的躲避，温和却不容拒绝地拉住她的手：“和我一起喝点下午茶吧。”

    宋青松好像和以前一点都没变，可是沈思羽却莫名感觉到了无形的强势，仿佛小动物天生能嗅到猎人的气息。

    可是他是宋青松，他是青松。沈思羽这样告诉自己，也就慢慢的放下心了。

    她恍然想起mama有时候上班来不及做晚饭，宋青松便带着她去自己家吃饭。宋青松的mama也是像mama一样温柔的人，宋青松的爸爸是个儒雅的老师。她坐在餐桌边，听着他们一家其乐融融地聊天，仿佛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在这种名为幸福的温暖里。

    宋青松就是那样温暖地照顾着她的人，可是她却跟着mama离开了。多少个梦回的夜晚，她总是看到宋青松穿着校服挺拔的背影，就像此刻，她的心脏一下一下撞击着胸口，督促着她倾诉自己多年来的喜欢与爱意，可是怯懦只能让她垂着头，因为她心里知道，时间改变了太多。

    那么多年没见，宋青松大概把她忘记了也说不定……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宋青松温和地问道，镜片反光几乎看不到他的眼神，可惜，他听不到沈思羽的心动，他甚至没有等沈思羽回答，报复似地说：“我过得很不好。”

    沈思羽呆呆地看着他，宋青松握住了她的手，就像小时候放学一起回家那样，可是这一次攥得沈思羽生疼：“我真的不希望，我们的重逢是在这里，你看到的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主任医师。”

    沈思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这么说？青松，你从小就成绩那么好，你那么年轻就能当医生，你和小时候一样厉害。我觉得你过得很好，阿姨一定特别开心吧？”

    宋青松却转移了话题：“你和你mama搬走了以后，我有想去找过你，我一开始在想，小羽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搬去了哪里呢？”

    沈思羽想要解释，宋青松自顾自说道：“后来我又觉得，小羽这么小，你从小就不知道怎么照顾好自己，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新家的地址呢？”

    “后来我们这一片的房子都拆迁了，不过你大概也不知道了吧？即使拆迁以后我还是会时不时回到那个地方看看，我在想，万一小羽想回来看看呢？。”

    “我一次都没有看到过你，好可惜。”

    “小羽，你有想过回来吗？你有想过我吗？”

    “我的爸爸mama也很挂念你，他们都记得你来我们家一起吃晚饭。可是，你为什么就这样消失了呢？”

    “小羽，我真的很挂念你，可是我不知道你的新家在哪里，我只能一直在这里等着。”

    “可是有一天我终于等到了，等到了你新的家人，他说他是你的继兄，沈思羽，他来了我们家，给了我们一张支票，让我，让我们一家不要再来打扰你的生活。”

    “青松哥……”沈思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宋青松在等着自己回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是不是和自己一样的心情呢？

    忽然清醒过来，她大恸，谢清墨花钱摆平了一切，自己原来这么近触摸过自由，自己原来这么近几乎知道宋青松的心意。

    太迟了，一切已经太迟了。

    她眼眶慢慢盈满了泪水：“对不起。”

    宋青松发了狠，他想要叫沈思羽和自己一样痛苦：“你为什么要道歉？小羽，青松哥从来不知道你这么不想和我们一家接触。”

    “我没有……”

    “怎么没有？小羽，我们家拒绝了那张支票，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你哥哥怎么找到我们家的。他还提出愿意送我去哈佛医学院，只要我们家再也不试图和你接触。”

    “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我不信这是你的想法，我甚至试图跟着你所谓的哥哥，想找到你的住处，我想问你为什么，我只想找你聊一聊。”

    “可是得到的惩罚却是你哥哥的一封举报信，害得我父亲没有了工作。最后我的mama哭着求我，让我不要再意气用事，人是抵抗不过强权的。”

    “小羽，你知道的，医学，曾经是我的梦想。可是你真的不知道我现在有多么憎恨这个职业，那张支票，赞助我去哈佛医学院的机会，这一切，都毁了我的梦想。最让我憎恨的是，我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沈思羽早已泪流满面，她拿着纸巾慢慢擦拭自己的脸颊，却仿佛又流不完的泪水：“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和叔叔阿姨……我从来没有让哥哥这样做过……”

    “这么多年，你一定很辛苦吧？”沈思羽带着哭腔，她在为宋青松痛苦，但是好像又在为自己痛苦。

    宋青松看着沈思羽哭红的双眼，仿佛这才清醒：“小羽，小羽，别哭了，你这样哭了我也要伤心了。”内心的阴暗在沈思羽面前倾泻而出之后，他仿佛才回到了原来的那个宋青松，他不去细想，也许他就是想这样扎沈思羽的心，想这样惩罚她，让她明白自己的艰辛。

    明明曾经无数次想报复谢清墨和沈思羽，烧毁他所憎恨的一切，可是他却说：“不要哭了，小羽，不要说对不起，现在，和我走，我带你一起走，好不好？我们就当过去的事情没发生过。”

    宋青松握住了沈思羽的双手，好像沈思羽的点头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沈思羽却慢慢地抽离了出来。

    她说，你刚才和我说了那么多，宋青松，我明白你的意思的。

    沈思羽沉默了很久，终于决定在离开之前说出口，她不想宋青松误会她，即使她能感受到宋青松的怒火，她仍然想为自己辩白。

    “宋青松，我以前就很喜欢你，坐在你自行车后面的时候，我想，我以后要嫁给你。跟着你回家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我从来没有那么幸福过。”

    “这么多年，你一定恨透我了吧……算了吧……”

    “跟着mama搬到新家的时候，刚刚开始每次受委屈都会想到你，我给你写了很多信，可是一封也没有寄出来，后来我的mama去世了，我生病了，我忘记了当时为什么不这么做，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叔叔阿姨还好吗？帮我带一声问候吧。他们以前对我就像亲生的爸爸mama一样好。”

    “算了吧，青松。”沈思羽勉强笑了笑，起身有一瞬的摇晃，但是她还是一个人离开了，她的包里还有处方单，她得去配药了。

    “沈思羽！”宋青松重新攥住她：“为什么要说我恨你？我什么时候恨过你？我不恨你，一点也不。我那么爱你，你知道的，你一直知道的，不要被你的继兄蒙蔽了好吗？求你。”他的声音几乎近似乞求，：“给青松哥一个机会好吗……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刚才，就在刚才。”

    刚才你看上去明明那么的恨我。

    沈思羽小声地说，她不怪宋青松，家里遇到这种事情，还是因为她，没有恨意大概就该匪夷所思了。

    去一个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是那么的诱人，她几乎就要被蛊惑，可是外公还在这里，谢清墨也不是轻易放手的人。

    “我不想你你以后越来越恨我……”沈思羽垂着头：“青松哥……宋青松……你一直那么正直，像松柏一样挺拔，你会越来越好的，你会越来越好的。”她喃喃重复着，试图这样说服自己。

    松柏树苗在风吹日晒里依然常青挺拔，终于蔽开了大片树荫，沈思羽一边流泪，一边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