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

    

计划



    毕业典礼的喧嚣彻底落在身后,魏亦可回到学院,利落地收拾好自己那方小小工位上为数不多的物品——一个用了多年的保温杯,几本写满批注的笔记本。她对这所学院并无太多留恋,简单地与几位曾有过交情的同学和老师道别后,便径直走向地下停车场。

    赵云舟的车早已安静地等在那里。车窗降下,他看着她走来,目光相接,一切尽在不言中。如今她已毕业,那些曾经需要小心翼翼避讳的目光,此刻似乎都失去了分量。她拉开车门,坦然坐进副驾驶,仿佛这只是无数次同行中最普通的一次。

    车辆平稳地驶出校园大门,将那个承载了无数汗水、焦虑、以及隐秘欢愉的地方抛在身后。魏亦可侧着头,毫不避讳地凝视着开车的赵云舟。窗外的光影掠过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她看得有些出神,只想将这一刻他的模样,深深地刻进心底。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这让她此刻的凝视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贪恋。

    赵云舟将车开到城郊一处僻静的湖边。停在一家外观极其低调,甚至有些不起眼的餐厅前。魏亦可记得自己曾路过这里,却从未想过里面别有洞天。跟着赵云舟,她总在体验着另一个世界的生活。

    他预定了靠窗的位置。落座时,正值一天中最迷人的蓝调时刻,天际与湖面融为一片深邃而温柔的蓝,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片静谧的靛青里。餐厅内部灯光幽暗,唯有每张餐桌上方洒下一束暖黄色的光,如同小小的舞台,确保食客能看清菜单,也勾勒出彼此柔和的轮廓。

    魏亦可望向窗外沉醉的暮色,又看向对面正仔细翻阅菜单的赵云舟。她曾经在心里偷偷抱怨过他挑选餐厅时的“专制”,从不询问她的意见。但不得不承认,他选的每一处地方,无论是口味、格调还是风景,总能精准地击中她的审美,仿佛他比她自己更懂她的喜好。

    赵云舟点完菜,抬眼看她:“再看看,还想加什么?”

    魏亦可摇了摇头,目光柔软:“这里的风景很美。”

    “嗯,”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声音温和,“特地选的,为了庆祝你顺利毕业。”

    沉默片刻,魏亦可忽然问道:“你最近……怎么都不问我以后的计划了?”   这不像他,他向来最关心她的去向。

    赵云舟闻言,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关于未来,我的计划是什么了。”

    魏亦可微微一怔。或许是她之前忙于毕业论文和答辩,全身心投入自己的世界,竟完全忽略了他可能也正经历着迷茫。又或者,是他将情绪隐藏得太好。

    “我也想离职了。”他终于说出了口,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在这里,工作得并不开心。”

    他向后靠了靠,第一次在她面前毫无保留地剖析自己的处境:“这几年,学院总是以我是新讲师为由,把大量的教学任务和行政杂事堆给我。我几乎没有整块的时间静下心来做研究。”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与不甘,“有些比我更晚入职的老师,因为和领导关系近,反而没我这么多杂事。这不公平。”

    “所以,”他看向她,目光坦诚,“我也不知道几年后的自己会在哪里。既然我自己的前路都未定,又怎么能,或者说,怎么有资格,强迫你跟上我的节奏呢?”

    “我明白。”魏亦可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放在桌面的手背上,试图传递一些温暖和力量。她不想气氛如此沉重,于是扬起一个轻松的笑容,试图转换话题:“不过,我想好了!我知道我毕业之后要做什么了!”

    “哦?”赵云舟配合地侧过头,眼中带着询问,“你想做什么?”

    “我要去澳大利亚,打工旅行一年!”她说起这个计划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入了星辰。

    赵云舟微微挑眉,有些意外,但随即又觉得这答案如此“魏亦可”。如果她告诉他找到了一份教职或博后,他反而会觉得不像她了。他想起自己最初被她吸引,不正是因为她身上那股不受束缚的、蓬勃的生命力吗?

    她总是打破常规,活得肆意而真实,人生信条仿佛是“享受当下”,未来的事未来再说。无论是她之前的那些炮友,还是她偷溜去音乐节释放压力的方式,都体现着这一点。

    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他一直以来习惯于规划未来,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他入职永城大学时,又何曾想过自己会因疲于应对人际而萌生去意?

    “干了这么久的脑力活,我想试试简单的体力劳动,应该也不错。”魏亦可谈起自己的计划,语气自然,没有丝毫觉得这想法有何不妥,更无许多博士毕业生那种莫名的优越感。她尊重每一种形式的劳动,甚至渴望去体验。“顺便……也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挺好的。”出乎她的意料,赵云舟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对,语气平和甚至带着支持,“趁这个机会,好好放松一下,看看世界。”

    “你……不反对?”她有些迟疑地问。

    “我为什么要反对?”他看着她,眼神温和而深邃,“那是你想走的路。”

    “我下个月出发。”她小声说道,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像是个自作主张后有点心虚的孩子。

    “什么时候回来?”他继续问,声音依旧平稳。

    “不知道,看心情吧。最多也就一年。”她偷偷觑着他的神色,见他并无不悦,才稍稍安心,连忙补充道,“你放心,我会和你保持联系的!”

    她顿了顿,思考着该如何定义他们的关系,男朋友似乎还差一点正式确认,老师的关系在今天已然终结。她最终找到了一个自认为妥帖的称呼:“毕竟,你是我的……紧急联系人。”

    赵云舟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低笑出声,镜片后的眼睛弯了起来。他扶了扶眼镜,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郑重:“我真的很荣幸。”

    “真的,”魏亦可认真地小声解释,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连我爸妈都不知道我要去澳洲的事。”

    这句话,比任何直白的情话都更清晰地划出了他在她生命中所占据的、那个独一无二且被全然信任的位置。她即将独自去闯荡世界,去锻炼那个曾经依赖他的自己,而她的行囊里,装着他给予的理解与尊重,以及一个只有他知道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