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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周从手稿中抬起头的时候,夜已彻底沉下来。 她拢了拢垂落肩头的碎发,看一眼手机屏幕,九点三十七分。 “糟了。”她轻声咕哝一句,指腹抵了抵太阳xue,起身胡乱将散在桌上的草稿纸、电路图、手账笔记收拢塞进布包,又检查了一遍电脑电源有没有拔。 下楼的时候,整栋实验楼只能听见她一个人的脚步。 她拉紧拉链,把包挎在右手,改用跑步姿势朝校门冲。 一路上没什么人,星星点点几对学生情侣并肩走着,从她身边低声掠过,有人笑得压抑不住地扑进对方怀里。 沈知周视线并未在他们身上多停,呼出的气被夜风拂散。她走得飞快,甚至没有心情打开听歌软件为末班地铁加点氛围。 从学校南门出发,八分钟抵达地铁站,刚好搭上最后一班去往北三环方向的列车。 沈知周找了角落的位置坐下,疲惫地闭上双眼。 三站后,她到达清大东苑公寓。 公寓不大,是学校为人才引进专门建造的,四十来平的精装一居室,一进门便是简约茶白色调,落地窗朝北,书桌边摆着各式各样的大部头手册。 她随便冲了个澡,洗去整天积攒的静电粉尘,也顺带将注意力洗稀。只觉得肩膀一片僵硬发涩。钻进被子那刻,她原本以为终于能休息了,这才想起方晓婷傍晚提过,明早九点要跟棱镜科技那边对接会谈。 沈知周下意识想要叹气。 相比仪器和数据,这种“扯关系”的会议她向来敬谢不敏。可学校没办法了,经费缺口年年扩大,上头的态度已从“支持基础研究”变成了“引导资源流动”。 她点开邮箱,准备查找李卫东的会议文件。 却在邮件顶端看到另一条新通知——是上回提交论文的审稿意见。 “怎么这么快。”她皱眉,犹豫几秒后点开,目光迅速扫过评审段落。第一段是认可,但第二段已经开始挑出问题。她抿唇,努力让自己分辨出每一个质疑是否合理。 她盯着那段文字来回读了四遍。可眼皮终究抵不过连续工作后的生理本能,眨一次便黏住,再也睁不开了。 梦里是实验楼B区的天窗,一束灯冷冷打在电脑上。沈知周坐在会议桌前,怀里摊着手稿,背后仿佛站着审稿人阴魂不散的影子。 “此处理论部分引用不当,请补充基础原理依据。”“数据完整性不足,建议补足对照组。” 屏幕的红字一行行翻滚成潮,她却连一个字也没来得及敲下,只觉得时间像水一样正从袖口边哗啦啦倾泻而去。 陈丝雨焦急地探过头,“沈老师,我们这篇稿子不会又被退了吧……” “不会,”她喃喃,“这次……必须发出来。” 下一秒,闹铃声响起,,她猛然睁眼,七点三十九分。 洗漱时,她对着镜子揉额角,牙刷在手里停了五秒,才意识到没沾水。 实验数据依然活着,它们扎根在她脑中每一处回路。列车驶出站台的一瞬,她险些撞到迎面的人,对方说了句什么,她完全没听清,只抬头看了眼光线下泛白的地铁门。 抵达实验室,刚推门,李卫东就靠在门边看着她,嘴角一弯:“材料看了吗?” 她顿住,一拍脑门,连忙道:“抱歉李老师,昨儿忙得忘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李卫东叹气似地笑笑,他太了解自己这位得意门生,从前博士时期,沈知周就是出了名的一做起实验来就六亲不认。 “人家已经到会议室,再看也来不及了,一会儿多听少说,有问题我来接。” “谢谢。”她略显局促地低头道谢,收拾东西时才隐约有点不安。 会议室在行政楼二楼。她握着门把的那刻,本能地深吸了口气。 门被推开,先映入眼帘的是整齐的圆桌,正对主位的椅子上,一个男人背对窗光而坐。西装外套现出凌厉轮廓。 他侧过头,一双眼冷冷清清,眼尾线条一如当年锋利。 那张脸,沈知周从十六岁开始熟记,到十八岁彻底剪断。 一瞬间,她万分后悔昨日没有看一眼李卫东的转发邮件。 沈知周极快收束了停滞的神情,在最短的时间里绕过中线落座,把包放好,打开电脑,全程低头。 八年了?还是九年?从当年毕业时彻底拉黑的最后消息,到那通未曾接通的电话,再到无数深夜按下去又收回的“解释”念头……沈知周从未设想过重逢会是以这种形式。 她不知道他何时回国,又是何时从算法拐入资本节点的——他们彼此从少年时代的天平两端跌落,中间跨了一整个世界线。 沈知周心绪未平,那道熟悉又低沉的嗓音在会议室回响:“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先自我介绍。” “我是棱镜科技创始人兼CEO,我叫江寻,‘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的寻。” 李卫东插科打诨,“江总在美多年,竟还背得出唐诗?” 一阵轻笑在会议室里扩散开。 没有人注意到,沈知周拿笔的那只手,食指无声地捏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