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晚餐

    江肆那声“随你”带来的短暂雀跃，很快被墙上日历无声翻过的数字吞噬。

    八月的空气闷得像浸了水的棉絮，蝉鸣扯着嗓子嘶叫，别墅中央空调的低嗡成了唯一的救赎。

    楚夏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面前摊着高三的课本和习题，目光却忍不住瞟向角落那个黑色行李箱。

    江肆正在往里面放东西。作训服、战术靴、几本硬壳的军事理论书，动作利落，一丝不苟。

    他刚冲过澡，头发半干，水珠顺着脖颈滑进黑色背心的领口，肩背的肌rou线条随着动作起伏。

    “下午回老宅吃饭。”江肆拉上行李箱拉链，声音没什么起伏。

    楚夏抬起头：“江叔叔和我妈都回来了？”

    “嗯。”他应了一声，没看她，径直走向厨房倒了杯水。

    楚夏合上书。回老宅……意味着要面对江叔叔和mama，也意味着江肆那层惯常的冰冷隔膜。她起身去换衣服，选了条相对乖巧的米色连衣裙。

    江肆开车。车里弥漫着他身上干净的苦橙薄荷味，混着皮革的气息。楚夏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南城的夏日依旧喧嚣，阳光刺眼，行道树的叶子被晒得蔫头耷脑。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裙摆上的蕾丝边。

    车子驶入江家老宅的铁艺大门，穿过修剪整齐的花园。宅邸厚重的门廊下，楚离穿着一身淡雅的亚麻长裙，正站在门口张望。看到他们的车，脸上绽开温柔的笑意。

    “夏夏！”楚离迎上来，先给了女儿一个拥抱，又看向后面下车的江肆，笑容淡了些，带着一丝拘谨，“江肆也回来了。”

    江肆微微颔首，目光掠过楚离，落在她身后走出来的江承彦身上。“爸。”他的称呼简洁，没什么温度。

    “嗯，回来了就好。”江承彦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目光在他身上那件简单的黑色T恤和明显结实了不少的肩臂线条上停留片刻，带着赞许，“体能训练看来没落下。”

    楚夏被楚离挽着胳膊往里走，能感觉到母亲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脸上。“高三开学感觉怎么样？压力大不大？我看你好像瘦了点。”楚离低声问，语气里满是关切。

    “还好，妈。”楚夏笑了笑，努力让声音显得轻松，“刚开始呢。”

    餐厅里，长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餐具。菜色丰富，有楚夏喜欢的小炒黄牛rou和糖醋排骨，也有江肆偏好、口味清淡的几道菜。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却掩盖不住某种无形的凝滞。

    四人落座。佣人安静地上菜。

    江承彦作为一家之主，率先打破了沉默，话题自然地转向江肆：“军校那边的手续都办妥了？报道日期定了？”

    “月底。”江肆拿起筷子，夹了块离他最近的辣子鸡丁，“都安排好了。”

    “嗯，部队不比家里，纪律严明，凡事要听指挥。”江承彦点点头，语气沉稳，“特别是刚去，更要严格要求自己。”

    “知道。”江肆的回答依旧简短。

    楚离适时地转向楚夏，温和地问：“夏夏，高三课程紧不紧？有不懂的地方一定要及时问老师，或者……可以问问江肆哥哥。”她说着，目光带着试探，小心地看了一眼江肆。

    江肆正低头吃着饭，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好像没听见“哥哥”这个称呼，也没听见楚离后面那句试探性的建议。

    楚夏心里微微一紧，连忙说：“我自己能行，妈。”她不想让mama难堪。

    楚离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而给楚夏夹了块鱼rou：“多吃点鱼，补脑。”

    江承彦似乎想缓和气氛，对江肆说：“你楚阿姨说得对，夏夏学习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多费心。”他看向楚夏，眼神温和，“夏夏，别怕麻烦你哥哥。”

    “嗯。”楚夏含糊地应了一声，感觉桌下的腿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

    是江肆的腿。

    很轻，像是不经意的擦碰。楚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悄悄抬眼去看江肆，他却像什么都没发生，面无表情地吃着饭，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楚夏胆子大了点，借着桌布的遮掩，她的膝盖又往旁边挪了挪，轻轻贴上江肆结实的小腿外侧，隔着薄薄的西裤布料，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的热度和肌rou的硬度。

    江肆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

    楚夏的心悬着，带着点恶作剧般的期待。然而下一秒，江肆的腿就无声地移开了，仿佛刚才那片刻的贴近只是她的错觉。

    他放下筷子，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喉结滚动，目光冷淡地扫过桌面，避开了楚夏投来的视线。

    那点刚刚升起的暖意，瞬间被浇灭。楚夏低下头，默默戳着碗里的米饭粒，嘴里的鱼rou也变得索然无味。

    一顿饭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接近尾声。佣人开始撤走空盘，换上水果和茶点。

    江肆放下茶杯，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利落。“我吃好了。”他站起身，目光看向江承彦，“爸，我还有事，先走了。”

    楚夏的心猛地一沉。这么快？

    江承彦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有事”的借口不太满意，但也没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去吧，路上开车小心。”

    楚离张了张嘴，似乎想挽留，最终也只是轻声说了句：“注意安全。”

    “嗯。”江肆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背影挺拔又疏离，没有丝毫留恋。

    “等等！”楚夏下意识地站起来，脱口而出，“我…我跟你一起走！”

    江肆的脚步停在餐厅门口，侧过身看她。他的眼神很深，像蒙着一层雾，让人看不清情绪。

    楚离立刻拉住楚夏的手腕：“夏夏，你刚回来，陪mama说说话。”

    楚夏看着母亲眼中殷切的挽留，又看向门口那个沉默的身影，进退两难。她挣了一下，没挣脱楚离的手。

    江肆的目光在楚夏被拉住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你留下陪你妈吧。”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清脆而急促，很快消失在玄关处。

    楚夏站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母亲握紧的力道，心却跟着那远去的脚步声一点点沉下去。她听着外面汽车引擎发动、驶离的声音，最终彻底消失在花园尽头。

    餐厅里只剩下三个人。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光洁的桌面上投下一片晃眼的光斑。

    楚离拉着楚夏重新坐下，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探究：“夏夏……你和江肆……最近还好吗？我看他……”她斟酌着措辞，似乎想从女儿脸上看出些什么。

    楚夏垂下眼睫，盯着自己面前那杯没动过的水果茶，水面漂浮着一片切开的柠檬。

    “还好。”她端起杯子，指尖冰凉，声音轻轻落在凝滞的空气里，瞬间被窗外聒噪的蝉鸣吞没。

    江承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扫过楚夏低垂的侧脸和楚离担忧的神情，眉头微蹙了一下。他没有追问，只是空气中那份无形的凝滞感，似乎更沉了。

    楚夏看着玻璃杯壁上凝结的水珠，一颗颗滑落，像无声的眼泪。窗外的蝉鸣还在嘶喊，傍晚的阳光依旧炙烤着花园里的石板路，那里不久前刚碾过离去的车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