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眼看书迷 - 经典小说 - 诱骨【姐弟】在线阅读 - 藕荷之怨

藕荷之怨

    

藕荷之怨



    第二天,慕淳从卧室走出来,眼下有一片淡淡的乌青。

    然而,罪魁祸首秦谙习蜷在沙发上睡得正沉。

    一晚上的思虑后,她心里已经沉静如水,更像是麻木。

    她走过去,眼色阴沉地垂眸。

    这家伙长得真是老天爷赏饭吃,一张脸好看得有点过分了。

    这会儿睡着的样子倒是挺乖,没了平时那种装出来的可怜相,也没有那种让人发毛的偏执劲。

    脸色比昨晚看着好多了,应该是退烧了。

    呼吸匀称,睡得真香啊。

    该死的家伙,她可是一夜未眠。

    她冷着脸盯了他一会儿,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最后还是扭头进了厨房。

    煎蛋的时候鬼使神差就多打了两个,烤面包片也多扔了两片进烤面包机。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锅里已经被蛋饼堆得满满当当了。

    "……"慕淳看着多余的份量直皱眉。

    她已经多久没有做过早餐了。

    最后她靠着厨房料理台把自己那份吃了,把剩下的早餐仔细装盘,套上保鲜膜。她转头想塞进冰箱,手都碰到冰箱门了又停住,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转身把盘子放在了客厅茶几上。

    还是没醒。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秦谙习。

    猪一样的家伙,也不知道是真睡死了还是装的,居然一点没被吵醒。不过她也懒得叫醒他,不想跟他再有任何交流。

    她手探向桌几,从抽屉里扯了张便利贴,唰唰写下几个大字,扔在在盘子旁边,轻飘飘的纸张没发出声响。

    收拾完碗筷,慕淳拎包换鞋出门。她之后几天得出差,在那之前还得先去医院看沈倾叶。

    至于沙发上那个……她心想管他一顿饭已经仁至义尽了,想到昨晚居然心软放他进门就觉得自己真是脑子进水,以后绝对不能再让这家伙踏进她家半步。

    "咔哒"一声门关上了。

    几乎就在门锁合上的瞬间,沙发上本该熟睡的男人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一片清明,哪有半点刚睡醒的样子。

    秦谙习坐起身,目光落在茶几上那份早餐上——煎蛋金黄,面包烤得恰到好处,旁边甚至还配了杯牛奶。

    他拿起那张便利贴,看着上面潦草却熟悉的字迹,很简单的几个字,看得他心里暖暖的。

    ——"吃完就滚”

    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便利贴的边缘,眼底泛起温柔又偏执的笑意。

    "jiejie对我这么好。"他低声自语,语气里带着一种得逞的满足和更深的固执:"我怎么舍得滚呢?"

    医院走廊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慕淳提着一篮新鲜水果,在病房门前驻足片刻。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能看见沈倾叶正靠在床头看书,面色比上周红润了些。药物治疗似乎起了效果,但这只是暂时的缓解——医生早已直言,脏病已到晚期,有随时离去的可能。

    慕淳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妈,我来了。”

    病床上的女人闻声抬头,脸上顿时漾开温暖的笑意:“小淳,买那么多东西干嘛,赶紧过来让mama看看!”

    慕淳放下果篮和补品,顺从地走到床边。沈倾叶急切地拉住她的手,目光关切地在她身上逡巡:

    “伤口怎么样了?还疼吗?你说你这孩子,做手术这么大的事也不早点告诉我...”她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躲向一边把眼泪擦干。

    慕淳被她的情绪感染,抽了旁边的纸巾为她拭泪:“小手术而已,现在都好了。你看你哭什么,我不是活蹦乱跳的嘛。”

    何况这场突如其来的阑尾炎手术,连她自己都措手不及。

    “我不放心,让我看看。”沈倾叶坚持道,眼中满是担忧。

    慕淳知道拗不过,只得稍稍撩起衣角,露出腹部已经愈合的伤口。那道淡粉色的疤痕细长而整齐,沈倾叶仔细端详着,确认无碍后才松了口气,随即又心疼地责怪起来:“你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吗?非要mama担心死才行?急性阑尾炎是多危险的事!没有我督促就不好好吃饭,你可怎么让我放心地走……”

    慕淳一听心就沉了下去,垂下眼睫,声音低低地:“担心什么...正好要是活不久的话,就跟你一起走算了,省得你老是放心不下。”

    沈倾叶脸色一变,急得咳嗽起来:“咳咳!你、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不准再说这种话!mama还想看着你长命百岁呢!”她喘着气,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口,明显是被女儿的话刺痛了。

    慕淳立刻后悔了,忙上前轻抚母亲的背:“我,我就是随口一说,您别激动!”

    母亲缓过气来,不想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免得母女俩又起争执,于是刻意转移话题:“小傅跟我说谙习已经回国了,这次还是他及时送你去医院的?怎么没带他一起来?”

    一听到那个名字,慕淳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心里泛起一阵难以抑制的烦躁。那家伙不过是半路把她截走送医罢了。

    她控制不住怨愤地说:“带他来干什么?当初走的时候那么干脆,现在回来了也是叛徒,我怎么可能带那种白眼狼来见你。”

    沈倾叶了解女儿的脾气,知道她口是心非。这些年来,慕淳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嘴上说忘了,不放在心上,其实只是把一切都埋在心里不愿意再提起。稍微触及那些敏感的事,就会爆发。因此这些年来,母女俩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那个离开了,或许再也不会出现的人。

    没想到时隔多年,听到那孩子回来的消息。

    她心里一直很期待见面,便为那孩子说话:“你看你就是心眼小,多少年前的事了,那孩子当初肯定也有自己的苦衷。”

    慕淳只觉得懊恼,那些模糊的记忆在这段时间重新被翻新:“有什么苦衷,就是不把人当回事而已。”

    沈倾叶不想她打不开心结。有些事情就算看淡了遗忘了,突然提及的时候也会有种苟延残喘的错觉,还是需要解开,才能彻底放下。

    “你看看你,你是不知道那孩子多喜欢你,你比任何人在他心里都重要。”

    慕淳想到这个心里就堵得慌:“什么重要不重要的,他现在什么都忘了。”

    沈倾叶没明白她的意思:“什么意思?”

    慕淳叹了口气,将几年前国外富人区别墅爆炸事件说与她听。四层楼的建筑连续爆炸三次,秦谙习从中逃出,重伤加失忆,瘫痪在床几年,不久前才醒过来。

    她眸光暗沉,心中那惴惴的感受拧在她的心脏上:“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要置他于死地。”

    母亲对那个事件有印象,没想到受害者竟然是身边人,震惊又后怕。她想到收养那孩子的世家大族,深知那样的环境与危险共存:“他的家庭在社会中很复杂,势力很庞大,涉及到的一切是我们普通人接触不到的,非常危险。天呐,那孩子在那样的灾难中幸存下来,真是老天护佑。小淳,你要相信他是个好孩子。”

    慕淳不肯听她为他说好话,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迷信。”

    沈倾叶关心地问:“他会不会有什么病根啊?伤得那么严重的话,就算好起来也会留下后遗症吧。”

    慕淳心里吐槽:人家好的很,长得人高马大的,不缺胳膊少腿。如果不是有新闻作为证据,她难以置信他竟然能在那样的灾难下存活,全身零件齐全,简直就是奇迹。

    但她嘴上只说:“没什么大碍,恢复得很好,反正我是没看出来有什么后遗症。”她眼前浮现他脖子上和手腕处的疤痕,秦谙习在感受到她的视线后,穿的更加保守了。

    沈倾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慕淳拿起水果刀开始削苹果,动作有些用力,像是在泄愤:“好什么好,他最好是瘫那儿了,永远回不来。”要是让沈倾叶知道秦谙习回来后对她做的那些事,估计直接病入膏肓。

    被蒙在鼓里的沈倾叶道:“那孩子当初还小,和你之间有太多心结解不开。你现在回头看看,没什么过不去的不是?他又经历了那种事,也是老天在惩罚他了。既然挺过来了,作为jiejie,你该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啊。”

    心结吗?

    慕淳沉默了。

    很久之前,在秦谙习被抢走抚养权,离开家里那次,她一夜之间成长了心智。那些惭愧蚕食了她腐败的、散发恶臭的报复心,化成肥料,滋生出姗姗来迟的羞耻心来。

    藕荷不过是从淤泥里生长出来罢了,不染尘埃生长的干干净净,已经是他们最努力的结果。至于如何来到这世间的方式,他们有什么挑选的余地吗?

    那孩子从来没有对她生出任何歹毒恶劣的心思,是她困于父母那一代的恩怨纠葛,还一定要把那孩子戕害进来,无法控制滋生出的怨恨嗔痴将她变成了一个那样霸道无理的人。

    从那以后,愧疚感深深埋在她心里,以至于上高中重新见到他,她一直是求和的姿态。

    后来秦谙习突然离开,她多少个日夜以为自己是受到了惩罚,无数次陷入梦魇求取原谅,结果看到的都是他那道冷冷的视线和无情的转身远去。

    其实,她只是不能原谅自己罢了。做出了那么多伤害他的事,哪能那么轻易就有回转的余地。

    他那一走,两人分道扬镳,就是他们之间的结局。

    他从来都没有真正伤害过她,是她自己把他的背影看作是砍向自己的利刃。

    沈倾叶还是说:“带谙习来见见我吧,我很想他啊,这都多少年没见了,那孩子现在一定长得很俊俏吧,小时候就漂亮得很。”

    慕淳没好气地说:“你死心吧,他长得一点不像慕震华,你只会看到昔日的情敌。”秦谙习长得一副浓烟,神似秦臻。

    她的母亲真的是圣母一样的存在。

    沈倾叶已经不被往事束缚,在这生命最后不多的日子里云开月朗,只希望女儿身边有个靠得住的人。本来想催她找个对象,如今那孩子回来了,总是比那些陌生人靠得住的。她不跟女儿呛声,只是面目祥和地说:“带来吧,看在我的份上,曾经带过的孩子,总归想要看一眼。”

    慕淳拿她没办法,含糊地答应下来:“知道了,有机会带来给你看一眼。”

    最后沈倾叶提到:“你爸的祭日快到了,到时候别忘了去看看。”

    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提起那个人,她还是会皱眉,她心中只有厌恶——那个出轨导致母亲心脏病复发,最后出车祸死去的男人。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简短地回应:“知道了。”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洁白的床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慕淳看着沈倾叶睡容,心中十分珍惜,真希望时光可以倒流。

    她轻轻为母亲掖好被角,目光落在窗外遥远的天空上,沈倾叶的话在耳边回响。

    她心情沉重地离开了。

    藕荷出淤泥而不染,但它的根,始终深扎在那片浑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