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四/2】理想的生活
【世界四/2】理想的生活
周玉芳正小心翼翼地把面条捞进碗里。 电饭煲在一旁亮着保温灯，里面是昨晚就预约好的白粥，可她知道沈月怡更爱吃些有滋味的东西，所以她总会在煮粥之外，再单独给儿媳做一份别的。 她在面条上淋了点香油，又撒了葱花，再卧上一颗边缘焦黄的溏心煎蛋。 刚摆好碗筷，沈月怡就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小月，我下了面条，你快来吃。”周玉芳招呼道。 沈月怡拉开椅子坐下，“好香。”她说着，筷子已经挑起几根面条。 筷子尖挑起的面条腾起细白的热气，周玉芳的目光跟着那缕热气飘忽。她抿了抿唇，“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特别香。”沈月怡咽下面条，抬眼对上女人期待的眼神。那模样，活像是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小学生。 于是她又强调了一遍：“真的，很好吃。” 听到这话，周玉芳站在餐桌旁，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她很少被人夸。丈夫和儿子吃饭总是挑三拣四，只会抱怨“盐放多了”或者“菜炒老了”，却从不会夸一句“好吃”。 而沈月怡不一样，她会夸她熬的汤鲜，会赞她蒸的馒头软。渐渐地，周玉芳发现自己开始期待这些夸赞，甚至会像现在这样，像个等待奖赏的孩子般站在一旁，只为听一句“好吃”。 “妈，您也吃啊。” “哎，好。”周玉芳回过神，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坐在餐桌对面，小口小口地喝着。 餐桌上，两人相对而坐。 天色越来越亮，晨光将客厅照得愈发亮堂，她偷偷抬眼，看着儿媳吃饭的样子——她吃东西很斯文，不会像唐志斌那样吧唧嘴，也不会像唐峻那样把汤汁溅得到处都是。 她忽然觉得，这样的早晨，真好。 她是个极容易满足的人。对她而言，现在就是理想中的生活——丈夫身体硬朗、无病无灾，儿子唐峻虽然最近事业上不太顺心，可到底是在这大城市成家立业了，买了房子落了户，还娶了相当漂亮能干的儿媳。 这样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 周玉芳心里是踏实的，熨帖的。 但她能感觉到，小月最近似乎心里不痛快……她看在眼里，于是对待儿媳也愈发小心，不想惹对方不快，想努力维系家庭的和睦。 她懂得分寸。年轻人谁会乐意和公婆朝夕相对？这些日子，她总想做得更好一些，尽可能让小月不要恼了她。 尤其是在吃食上。刚来那会儿，她按着老家的习惯做饭，重油重盐，沈月怡从没说过半句不是，每次都说“辛苦妈了”，可那份勉强，周玉芳是能看出来的。她不算聪明，但在揣摩他人脸色这件事上，仿佛有种天生的直觉。 于是她开始笨拙地学习。 唐峻给她买了智能手机，她摸索着学会了刷短视频，看美食博主做菜。一边看一边模仿，渐渐地，手艺真就练出来了。现在她做的菜，美味精致了不少，摆盘也讲究起来。 饭桌上，她总忍不住偷偷瞄月怡，看她比往日吃得更多，心里就涌起说不出的满足。沈月怡也从不吝啬夸奖，这让她更加开心了。 这份好日子，她得小心呵护着。 她会想方设法维护好这个家庭，包括儿子和儿媳的感情。 “我先走了，妈。”沈月怡已经吃完了，放下碗筷起身。 周玉芳目送她离开，“嗯，路上小心。” 大门关上，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没过多久，唐志斌也醒了。他趿拉着拖鞋，从房间里晃出来，洗漱后径直来到餐桌边坐下，拿起周玉芳刚盛的粥碗稀里哗啦地喝着。 “今天还出去拍？”周玉芳轻声问，一边收拾着桌上沈月怡的碗筷。 “拍！夏天到了，外头景色相当好~”唐志斌喝完最后一口粥，抹了把嘴。 景色？ 周玉芳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他话中所指，不由蹙了蹙眉道：“你注意些，不要太过分了，拍前好歹问问人家姑娘愿不愿意……” “关你屁事！啰哩巴嗦管那么多！”唐志斌不耐烦地打断。 他回屋换了衣服，随后一句话没说，背着相机包就出了门。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周玉芳站在原地，心里其实没什么波澜，毕竟这么多年了都是这样过来的。 她收拾完剩下的碗筷，目光扫过略显凌乱的客厅——沙发上扔着唐峻昨晚看球赛时盖的毯子，茶几上散落着瓜子壳和空啤酒罐，地板上还有几滴唐志斌刚才喝粥时不小心溅出的米汤。 这些细碎的狼藉，日复一日地覆盖在这个她努力维持整洁光鲜的家的表面。 她又开始收拾。 她手脚麻利，动作间有一种长年累月形成的惯性。擦桌子，扫地，拖地，把沙发上的毯子叠好，把啤酒罐扔进垃圾桶……做这些事的时候，她脑子里是放空的，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然而，当她弯腰捡起掉落在沙发缝隙里的一只耳环时，她动作顿了一下。 ——那是沈月怡的，镶着细碎的闪钻，熠熠生辉。 像极了她本人。 明艳，夺目。 她小心地将耳环收了起来。做完这一切，她才感到松了口气。 儿子唐峻还没醒，周玉芳不打算去叫醒他。自从唐峻失业在家，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她怕吵醒他会被骂。 算了，让他睡吧。 做完家务，周玉芳终于闲了下来，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刷短视频。 划着划着，她忽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宝宝们，看到我手上这款唇釉了吗？今天直播间限时福利，买一送一，再送你三支小样，到手价绝对是全年最低！只剩最后三单库存，卖完主播就下播啦！” 她的声音透过手机扬声器传出来，清亮悦耳，语速很快。 她正在工作中。 周玉芳听沈月怡提起过，说是在一个很大的化妆品公司的官方旗舰店做直播。 直播间里的沈月怡，远比平时更加热情活泼。 大波浪卷发蓬松地垂在肩头，妆容精致得无可挑剔，秾丽逼人。那双眼睛，眸光明亮如淬了星火，对着镜头时带着职业性的热情笑容。 周玉芳知道，很多直播间都会开美颜滤镜。但她看着屏幕里的沈月怡，反而觉得有点削弱了她那份天然去雕饰的美。 儿媳本人更好看，现实里她的那双眼睛，不笑的时候其实带着点冷冷的距离感，清澈却不易亲近。可一笑起来，那点疏离便融化了，那股子鲜妍年轻的劲儿便压也压不住地溢出来。 小月是真的漂亮。周玉芳默默地想。 直播间里，沈月怡还在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一套话术： “倒计时最后三分钟！姐妹们抓紧时间！” “库存真的不多了，拍完我们就下播休息啦！” “最后三单了宝宝们！” …… 她这种带货直播是没法自己发挥的，只能按照规定的话术一遍又一遍重复。 其实听久了，是极其枯燥的。 但周玉芳却看得津津有味，眼睛几乎没离开过屏幕。 她看着小月不停地说话，忍不住在输入框里打字。 她打字很慢，要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找。 【主播渴不渴？嗓子累不累？要不喝点水吧。】 只见屏幕里的沈月怡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比刚才更加真实的笑容，“谢谢这位宝宝的关心！主播不渴哦，嗓子还好，待会儿下播就可以喝水啦！么么哒！” 宝宝…… 么么哒…… 周玉芳的脸颊没来由地一热。 尽管她知道，这只是她们主播的常用语。但亲耳听到自己被这样年轻漂亮的儿媳用带着笑意的声音称呼为“宝宝”，她还是忍不住涌起某种奇异的、微妙的感觉…… 她已经43岁了，不是小姑娘了，可在沈月怡面前，她总觉得自己笨嘴拙舌，远不如对方成熟独立。 小月太厉害了，什么都懂，一个人能赚那么多钱…… 而且她知道小月是个孤儿，从小无依无靠，能走到今天一定吃了很多苦。 周玉芳对她总会有一种……一种连她自己也分辨不清，只是下意识想要对她好点、更好点的冲动。 就像阳台上养的绿植，她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多浇点水，盼着它们能更茂盛一点，更好看一点。 哎，今晚做点什么好呢？ 要不红烧rou吧？她一定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