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不下肥来，主要原因是吃太多，不是吃什么

    南海的阳光比上午更盛了些，码头回程路上积攒的咸湿气味，被一路风吹散，变得清爽而利落。

    温惊澜拎着设备先回宾馆，韶水音独自一人继续往海洋馆走。她没有带快步，阳光从蕾丝头巾斜下来，落在她鼻梁上。她用拇指推了推墨镜，脚步轻轻的，仿佛还有一点晨间拍摄的余温未散。

    这副打扮总让她觉得自己是在参演阿加莎的《大侦探波洛》系列电影，里面出场的女人经常是缠着头巾、戴着墨镜、在海边出场。

    她绕过主馆游客入口，走向员工后门通道。那里通往后饲养区，是她今天要完成绘图任务的地方。她刚转过墙角，就看见了两道人影。

    一高一瘦，其中一个穿着饲养员的工作服，站在那片夹竹桃后的阴影下——

    韶水音脚步顿了一下。

    小叶，那个皮肤白净、声音温柔的饲养员，正被另一个年轻男孩轻轻地拉近。他们像是正在亲吻，动作不急不慢，不是偷情的匆促，而是带着一点熟悉的、日常的依恋。

    她下意识侧身，打算绕过。

    可就在她脚步要轻轻掠开的那一秒，小叶却猛地抬起头。

    他看见了她，整个人仿佛被风灌进领口似的一惊，下意识退了一步，和身边的男生分开。另一人有些错愕地看向他，嘴角还有没收完的笑意。

    韶水音也愣了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露出一个礼貌却不显突兀的微笑，冲他点了点头。

    “我、我刚好在这儿等人。”小叶一边说，一边耳尖飞快地泛起了红色，“我们……我们马上结束了。”

    韶水音看他耳朵红得像熟透的胭脂果，倒也没戳破，只笑着摇摇头：“没事，别慌。”

    她话语轻松，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我就是来画月半的，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她顺势往里走去，步伐从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小叶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松了口气，又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

    月半在水池中缓缓游动，温润的身体在光影下泛出柔和的银蓝。韶水音盘腿坐在cao作台旁，平板支在膝上，一只手握着触控笔，一只手撑着屏幕边缘，指节稳稳地贴着边框。

    她描得极细致，眼睛紧紧盯着平板上那一帧刚截下来的水下动作，笔尖在屏幕上缓慢移动。她正在画月半的前鳍根部，那里装着新近换装的3D打印假肢，需要标注清楚结构与接口角度，以备归档。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连呼吸都似乎跟着那水下节律慢了下来。

    小叶在不远处整理着投喂清单，间或低头核对数据。两人沉默地共处了一会儿，倒也并不尴尬。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啊？”韶水音忽然问，语气像是海风里的一缕碎语，轻飘飘的，却带着笑。

    小叶手指一顿，抬头看她，眼底还带着一点刚刚被撞破的余温。

    “我也不知道诶。”他摇了摇头，脸上却带着真诚的微笑，“但如果是对的人，我大概会知道吧。”

    韶水音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描线。她刚刚看到的那个男孩子，样貌的确平凡无奇，甚至毫无记忆点。但也许——在小叶眼里，那张脸正闪闪发光。

    “那你也见过我丈夫了？”她轻声问。

    “嗯，”小叶点点头，想了想，“真的好高哦。”

    韶水音噗嗤一笑，触控笔顿了顿：“他确实挺高。”

    她停了一会儿，忽然收了笑意，声音也变得认真了些：“我啊，曾经以为我只会喜欢那种能被我完全掌控的关系。”

    “感情里的所有选择权和话语权我都要拿在手里。我不太愿意给男人太多决定空间，也不喜欢委屈自己去迎合谁。”

    她低头，把图层调到骨骼结构标注，手指在平板上点了两下，继续轻描慢画。

    “不是因为我有过什么创伤，也不是为了安全感。这是我本性——我是天生的决策者。”

    小叶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出声打断。

    “但后来我遇见了我先生。”韶水音笑了一下，声音却越发柔和。

    “我不想控制他。我只想保护他、宠他、哄着他，给他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尤其是那天他mama把他托付给我的时候，她说　‘阿姨真的想把他打包送给你’——她真的眼圈都红了，那一刻我就发了誓。”

    “我要让他这一辈子，都在被爱、被善待的关系里。”

    平板上，月半温顺地浮在水面，头微微歪向画面里韶水音正在描摹的位置。

    小叶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听上去，你真的很会爱人。”

    韶水音“哼”了一声：“那当然，我可是水獭小姐。”小爪水獭可是出了名的有爱性格哦。

    她低头继续勾勒月半的线条，阳光从玻璃天顶落下，照亮她的头巾和额前一缕汗湿的碎发，整个人像一幅清透的标本图——柔软而坚定，美丽又专业。

    几个小时一转眼过去，图层保存的“咔哒”一声刚响完，韶水音伸了个懒腰，转头望向水池那头的小叶，随口问了一句：“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我一会儿下了班，正好去吃个晚饭。”

    小叶立刻从cao作板后站起来，眼睛一亮：“要吃晚饭啊？那这附近海鲜特多，你们是外地来的，我跟你说，水产大排档一定得试试，最有名的那个烤鱼店，还有火锅海鲜拼盘、鲍鱼粥也不错……”

    韶水音听着点点头，但听到第三家店时却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这儿也太爱吃海鲜了吧？”

    小叶愣了一下，挠挠头：“不吃海鲜？那可能就比较少了……”

    “不是我不吃啦。”韶水音笑着摆手，“只是我老公连着吃海鲜几天已经有点发怵了。他其实更喜欢吃面、吃米线，碳水要足，上头再铺点rou，汤得滚，辣子得香——你说的那种地道大排档他可以吃，但不能顿顿吃。”

    她说得随意，语气轻松，但小叶听得却有点发愣。他能听得出那种熟稔，不是敷衍，也不是试探，而是真正把那个人放在心尖上、观察入微之后自然而然说出口的细节。

    “原来你们也爱吃家常饭啊……”他笑了笑，“那我得推荐一个好地方，离这儿不远，有家云南小馆，做的米线特别香，老板是回南方照顾老人的女儿，会自己熬鸡汤打底，配rou末、酸豆角、花生米，还能加煎蛋和小块炸猪皮。”

    “听起来不错。”韶水音眼睛一亮，“位置在哪？有导航我就发给我老公，让他先去等我。”

    “我微信发你。”小叶利索地掏出手机，“你们赶在六点前去还能赶上晚市第一锅汤底，特别香。”

    小叶发完了微信定位，又低头看了一眼池中的月半。那头粉灰相间的儒艮正慢悠悠地在水底翻身，抱着一大把翠绿的莴苣菜，咀嚼得很认真，尾巴一摆一摆的，悠哉得像在享受下午茶。

    他叹了口气，满脸不可思议地吐槽：“你说它天天就吃这玩意儿——罗马生菜，最多来点海草、苦苣啥的。也没rou、没脂肪、没高热量，怎么就能长得这么胖、这么壮？”

    韶水音听完笑出了声，抬手指着月半正在咀嚼的圆滚肚皮，忍不住打趣：“你是嫉妒它了吧？”

    小叶：“我真的嫉妒，它这身材放我们人类身上，那得每天高蛋白、力量训练、卧推硬拉吧？它倒好，一天三餐生菜套餐，活得比谁都滋润。”小叶是真的瘦，而且是吃不胖、练不壮的类型，骨头都比一般男性薄，皮肤又白又嫩，二十五岁却依旧给人一种没发育的小男孩的感觉。

    韶水音一边收平板，一边笑着解释：“你可别小看这三餐生菜，它一天能吃几十斤呢。儒艮虽然是素食动物，但它属于大型草食性海兽，每天得不停地吃，才能维持代谢。你看它咬菜那劲儿，跟牛差不多。”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它体型大，脂肪多，是因为它生活的海水温度有时会变化，需要一层厚厚的脂肪保温。那不叫胖，那叫‘长得有功能性’。”

    小叶笑得快趴在饲养台上了：“你这说法……行，科学的胖，我认了。”

    韶水音拍了拍他的肩，冲他眨了眨眼：“等你哪天抱着一筐莴苣吃到两百斤，你也能科学胖。”

    小叶正笑得喘不过气，听韶水音提到“吃莴苣吃到两百斤”，还在试图想象那画面，结果她又忽然悠悠补了一句：

    “不过你知道吗？儒艮的亲戚里，还有比它更大的。”

    小叶一愣：“还有更大的？海象那种？”

    韶水音收好最后一张参考图，顺手把平板合上，抱在臂弯里，一边走向水池边一边说：“不是海象，是斯特勒海牛——Steller’s　sea　cow。它是儒艮和海牛的远亲，大概18世纪的时候还生活在白令海峡，体长能到八九米，重达十吨以上，是名副其实的海中巨物。”

    “十吨？！”小叶瞠目结舌，想象了一下月半乘十的体积，“那它得吃多少莴苣啊？”

    韶水音笑出了声：“不是莴苣，是海藻。它们主要吃海带，而且吃得特别快特别多，一群斯特勒海牛能把整片海草床啃得干干净净。”

    “那活得好好儿的，它们去哪儿了？”

    韶水音走到饲养池边，停下脚步，看着月半正在水下悠然咀嚼的身影，语气轻轻的：“灭绝了。它们太温顺，不怕人，游得也慢。18世纪有个探险队发现了它们，就开始大规模猎捕，用来取rou、制油、做皮革。没几年，一整种就被人类吃光了。”

    小叶没笑了，安静了片刻，轻声说：“听起来好可惜啊……”

    韶水音点点头：“是很可惜。所以月半现在这样活着，已经是稀有得像宝石一样了。你别看它吃得多，胖乎乎的，可它在这世界上，已经快没有太多同类了。”

    她转头看小叶，露出一点狡黠的笑：“你现在还嫉妒它吗？”

    小叶苦笑了一下：“不嫉妒了，我现在想保护它。”

    韶水音笑着点点头，像是给他的转念打了个分：“嗯，通过考。”

    她把包往肩上一甩，冲饲养台挥挥手：“我走啦，鲸鲨先生该等我吃米线等急了。”

    小叶一边帮她开门，一边调侃：“他叫鲸鲨你叫水獭，你们这对组合还挺有CP感的。”

    韶水音回头笑着眨了眨眼：“当然，我们是生态位完美互补型情侣。”

    说完便轻快地走入暮色中，背影干净清朗，像是要从人类世界一路奔进浪花和月光里。

    ＊＊

    夜市灯火在南海的湿热空气中摇曳着，米线店藏在一条热闹巷子的尽头，门口摆着几张擦得干净的木桌，玻璃门上贴着“自制鸡汤”“本地菌菇”的红纸剪角。空气中飘着花椒与牛骨熬汤混合的香气，令人闻了就肚子饿。

    韶水音一眼就看到了靠窗那桌边坐着的高大身影——温惊澜早早等在那儿，背挺得直直的，双手规矩地交叠放在膝头，像只乖巧的大型犬。汗水从他的鬓角滑下，但他不敢擦，生怕错过妻子出现的那一瞬。

    她一进门，他就像被信号激活似的抬头，眼里立刻泛起亮光。

    “音音。”他站起身，长腿一迈就朝她走了过去，声音带着一丝压不住的雀跃，“你今天……忙不忙？饿不饿？我看菜单上写还有鸡汤，我想你肯定喜欢。”毕竟岳母做的rou汤，音音每次都喝好多。

    韶水音看他微红的脸颊，像是跑了一路来找她似的，笑着点了点头：“你就等我吃饭呢？”

    温惊澜低头挠了挠脖子：“我……不知道该去哪儿，就想着你说过要吃米线。”

    她没揭穿他的“明明是想等我”的小心思，只是拍了拍他胳膊：“等我点菜哈。”

    两人坐下后点了一锅清炖牛肋条，还配了凉拌皮蛋和一盘小葱拌豆腐。

    韶水音点了一碗鸡汤菌菇米线，汤底清澈透亮，上面漂着几片杏鲍菇和香葱；温惊澜则几乎没犹豫地点了排骨米线，碗里两大块红烧猪软骨，被汤汁泡得咕嘟作响。

    她一边拆筷子一边笑着调侃：“鲸鲨先生今晚是猪排骨、牛排骨一起吃，双拼骨头宴啊？”

    温惊澜耳朵一红：“我不挑……就是感觉能吃点rou，撑得住明天出海。”

    “懂了懂了，”她故作认真地点头，“你是为了事业而吃排骨。”

    他低头扒拉米线，嘴角却止不住地弯了起来。

    夜色深了些，风吹来一点点海盐味，头顶的风扇吱呀地转着，两人的筷子在碗边轻碰，发出哒哒的轻响。外头的夜市喧嚣，他们却像在这汤碗里划出一圈独属于彼此的小世界。

    韶水音啜了口汤，满意地眯了眯眼，像极了春信水族馆里的那只水獭小麻子。

    “味道还行。”她看着他，“你选的，挺对我胃口。”

    温惊澜嘴角动了动，没说话，只是轻轻地用筷子把碗里的那只炸腐皮推到她碗边。

    他知道她喜欢吃这个，炸得脆脆的、泡在汤里会变软，刚好盖住米线最热的那一口。

    她低头夹起来，一边嚼，一边笑：“鲸鲨先生，现在越来越有‘妻管严的自觉’了。”

    他红着耳朵闷声：“……你让我做啥我都乐意。”

    两人对视一眼，笑声融进热汤翻滚的雾气里。温柔的烟火气升腾在餐桌之间，不是那种轰轰烈烈的浪漫，而是一箸一碗、安稳而沉实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