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所愿

    《乡村教师》综艺节目组走后，村子又恢复到原本的平静中了，什么都没变又似什么都变了。

    沈鸢离开一周后，纪子弥突然发现他无法忍受这种平静孤独了。他想忘掉沈鸢很难，学校宣传横幅、她资助的图书角、午间的广播、人们聊天的话题，她无处不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她的存在，她的美好，和自己爱慕她的那份甜蜜酸涩的心情。

    可沈鸢想要忘掉他可太容易了，只需要一转头投入忙碌的工作和拍摄，多吃几顿餐多睡几个觉，他纪子弥就可以在她的记忆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答应自己会等他的。纪子弥只能抓着这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不断地安慰自己，并在学习上更加用功努力。

    一个月后，纪子弥收到她寄的快递，村子位置太偏快递配送不过来，是他走了二十几公里的路到附近最近的镇子上去取的。

    纪子弥打开精美的快递盒一看，是一双他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的球鞋，白净漂亮得像一双艺术品，他小心翼翼抱着鞋盒回家路上一直咧着嘴偷笑，他确信沈鸢一直遵守着承诺没有忘了他。

    后来《乡村教师》综艺播出，春蕾中学收到各种机构和个人的慈善资助，学校紧张的财政情况得到缓解不少。杜雪的学费也得到一名的沪上jiejie全额资助，纪子弥也收到不少好心人士的资助邀请，但被他全部婉拒了。

    因为他现在学费和生活费沈鸢在离开前已经全部帮他支付完成，几乎是每个月定期都能收到她单独寄的衣物和书籍，里面偶尔还会附上她从国外寄出的手写明信片和照片。

    纪子弥手指摩挲着沈鸢站在美国纽约自由女神像下对着镜头的笑脸，周围被白鸽簇拥环抱，笑容恣意晒脱。

    窗外村子白茫一片大雪纷飞，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迎来了他的二十岁，和高三。

    教室后墙的墨绿黑板开始用粉笔记下倒计时，从三位数到两位数，是考试临近的警钟，也是他能去见她的倒数日。

    田野去年被压弯的油菜花今年依然长得挺拔绿油，几场酣畅的春雨浇下，仿佛时间在这里按下了加速键，只一个昼夜，便完成了从含蓄蕴藉到盛极而衰的序章。站在田埂上，甚至能听到那无声的轰鸣——是亿万朵花苞同时炸裂的声响？还是风裹挟着时间狂奔而过的呼啸？

    一眨眼他就被推着走到了倒计时的终点。他站在小镇公共电话前，沈鸢温柔的声音就通过老式电线圈传到耳畔，“高考加油哟，纪子弥！祝你旗开得胜，得偿所愿！”

    “好，我一定会的。”他的回答的声音沉稳又坚定，挂了电话他站在电视前驻足了很久，电视广告播放到沈鸢代言的广告出场时，他眼睛瞬间被点亮几分，目光久久落到她漂亮的脸庞上，贪念又迷恋。

    他所愿，很简单。

    想见她，马不停歇、飞奔地跑去见她。

    从村子到她所在的城市，火车要走三天两夜，那是他穿过最长最黑暗的隧道，终于到达有她的终点站。

    纪子弥没有多的行李，只背着一只书包就下了火车，穿着那双已经小了一码鞋码的崭新球鞋，展开人生新地图。

    沈鸢接到电话听到他的到来消息很是高兴，很快就从剧组抽出时间赶过来见他。

    黑色商务车停在车站跟前，车窗缓缓放下，沈鸢戴着墨镜看到他表情很是兴奋，“子弥！哇一年多不见，你长这么高啦，来快上车！”

    驾驶座下来一男人热情地替他拉开车门，男人戴着副金丝眼睛，气质儒雅斯文，站在他面前彬彬有礼地伸出右手，“你好，我是曾鹤维。”

    说着眼神柔情地看了沈鸢一眼，“鸢儿的男朋友。很早就在她嘴里听过你名字了，这次终于见到了，纪子弥同学。”

    男朋友这个三字一出很轻易地就击碎他了嘴角笑意，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沈鸢，只见她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揪了下男人的衣袖，男人站那满脸宠溺任她闹着，最后拉下她手十指紧握，两人动作自然亲昵，显然正处于热恋状态。

    后来纪子弥知道他说的那个“很早”的时间节点，是沈鸢半年前去美国纽约旅行时两人在飞机上邂逅结识，那张他珍藏的自由女神像下沈鸢的游客照不巧也是曾鹤维拍摄的。

    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从他眼前不停闪过，但这座城市对他而言瞬间失去了吸引力。他只想逃回村子溪水边那颗黄桷树上好好痛哭一场，那夜油菜花地她的醉言只有他一人傻傻当真了，能并肩牵手站在她身边的，从来都不会是那个叫纪二狗的乡村少年。

    沈鸢带他去剪头发，买新衣服和新学期需要的日常用品，一如既往的对他好，餐桌上对他的关照也不断，临别时她又强硬地塞给他一张银行卡，里面是一笔足够他四年大学生活的不菲资助费。

    纪子弥没有动过那张银行卡的一分钱。一整个假期都在她所在的剧场里跑龙套，什么的演，背景板的小菜贩，臭水沟的横尸，战死疆场的无名小卒。

    沈鸢私下多次来劝过无用只好随他。纪子弥藏在那些角色身份下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这很符合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她永远是镜头前闪闪发光的明媚女主角，而他只是从她全世界路过的路人甲乙丙。

    这很好，这样很好。

    纪子弥不断地这样告诉沈鸢，也是这样告诫自己，阉割掉自己的那些痴心妄想，随时认清摆正自己所处的地位。

    开学后繁重的学业让他更忙，根本无闲心分出精力去关注沈鸢，当然这也是他故意为之的结果，沈鸢也忙，忙着恋爱和应付狗仔记者，除了节假日偶尔会通个电话，两人明明在一座城市生活，联系却比之前少了许多。

    大二下学期，老师手里有一个和海外名校双学位合作项目的名额，老师特意把他叫到办公室和他深度聊过，话里话外都是希望他能把握机会积极去争取，纪子弥只是礼貌回复了一句，他会考虑的。

    元旦假期，沈鸢带着曾鹤维来学校附近看他。餐桌上曾鹤维起身去洗手间时，纪子弥看着她右手无名指光彩夺目的裸钻戒指，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你，要结婚了？”

    沈鸢下意识将右手藏到桌下，目光飘忽躲闪，“嗯前不久剧组杀青后，他害怕和我异地分别，头脑一热……就向我求婚了……”

    纪子弥平静地听完她讲诉当时求婚的种种场景，眼皮低垂着淡淡地开了口，“明年我可能会出国留学，就不能参加你的婚礼了。”

    沈鸢被这个重磅消息砸得整个人都愣住了，“啊？你……明年要走啦？”

    纪子弥沉沉地嗯了一声，拿起一旁大衣起身告辞，“我吃好了，我学校还有事就先回了。”

    “纪子弥。”

    沈鸢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脚步，他回头望向她，眼神里包含的复杂情绪她全都看不懂。

    “你还没有恭喜我呢。”沈鸢眼里含着泪，嘴角却拼命地往上扬，整个人神情看上去执拗又倔强。

    纪子弥偏头轻笑出声，再望向她的眼神盛满了无尽的悲伤和苦涩，“沈鸢，你是这世界上，对我最好，也是最残忍的人。”

    她曾经像一道耀眼的光闯进他的世界，照亮前路；她现在像一把锋利的弯刀扎入胸膛，要他死心。

    他被她逼得退无可退，只得仓促惨淡离场。

    在这场成人拉扯的游戏当中，他从入局起就必输无疑，因为他怀有着一颗深爱着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