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壁炉里的火燃烧得正旺。

    门在无声中被推开，给客厅带来风雪的气息，卡洛斯于门口拍落身上的雪粒，踏入自己的家中。

    弗朗茨架着眼镜于阅读报纸的间隙投来一眼，又将目光重新落回到文字上：“感觉如何？”

    “与王都递来的档案基本相符。”卡洛斯呼出一口气，驱散仍然盘桓在他身体里的寒意，他走到客厅里唯一挂在墙上的人像画面前，低头微微行礼，“母亲。”

    画像还原了伊芙琳八成的样貌，身着黑色骑装，拥有着一头赤红色波浪长发的女人以她同样燃烧着耀目红色的眼睛微笑着目视前方，不用任何言语作答。

    卡洛斯以看不出情绪的目光盯着自己未曾见过面的母亲的画像几秒，将手套脱下来，放置在一旁的架子上。

    父子俩都不喜欢就这些生活上的琐事使唤仆人，仆人也会在父子俩交谈时十分具有眼色的退下——比如说现在。客厅里只有炉火噼啪的声响，以及弗朗茨翻页的声音，卡洛斯本想就今天的事情和莎伦的背景与父亲再进行一些更深入的交谈，门铃却不合时宜地叮当作响。

    不用弗朗茨以目光做出暗示，卡洛斯已经以极快的速度重新将手套戴好，他的表情同面对莎伦和群众时拉开了极大差距，几步便走到弗朗茨的身后站定。

    “请进。”

    几乎在卡洛斯落定后的两秒，门外的人就在弗朗茨的声音中由仆人请进来，如果莎伦在这，想必很熟悉这位客人的面容，毕竟这位客人自她来到伦瓦纳就一直跟随在她身后，比她自己都要熟悉她的行动轨迹，当然，卡洛斯也一样，只不过他比莎伦更加清楚此人的底细。他垂下眼，像弗朗茨身旁一尊精美的塑像，并不发表任何意见。

    来人披着雪白的披风，似乎随时随地都可以融入雪地之中，他动作起来，抖落身上的雪花，才与那些落在他肩上的死物拉开差距。他迈着轻松的步伐在仆人的示意下坐到弗朗茨的对面，然后好像才想起来阶级的差距，施施然于沙发上点头行礼：“弗朗茨公爵。”

    弗朗茨没有兴趣为了这点小事与他勾心斗角，同样点头作为回应：“子爵，有何贵干？”

    被称呼爵位的男人扬起一个笑容表示他的友好：“怎么如此冷漠，弗朗茨，我记得我们可有亲戚关系呢。你说对吗，卡洛斯？”

    卡洛斯在这时才分出一个正眼给这位子爵大人，他冲这位子爵行了个无可挑剔的礼节：“当然如此，威廉·洛伦兹子爵大人。”

    “如果我的母亲没有在四十年前因为‘偷盗洛伦兹家族家传宝剑’这一罪名被洛伦兹家族逐出家门的话，当然如此。”

    威廉·洛伦兹的唇角被地心引力吸引，直线下垂，直到笑容彻底转变为不满的表情为止——他在短短的几句对话里就厌倦了与这对父子的虚与委蛇，终于展现出本来的面目。他与客厅画像中肖似的红色眼瞳蒙上一层冰冷的色彩，那里面倒映出面前这对以八风不动的表情注视他一举一动的伦瓦纳父子：“看来我们是不能就这件事达成共识了，不过没关系，我来这里是为了更重要的事。”

    “关于那位新晋的勇者小姐，伦瓦纳家族应该不会吝于给予……”

    威廉以手指向王都的方向：“一点小小的帮助。我们需要任何伦瓦纳得知的，关于她，以及她的导师的信息，任何。”

    他在后两个字上加强了语气，瞥了卡洛斯一眼，他确信这位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在很多年里在王都贵族圈里只拥有“那个弗朗茨和伊芙琳的孩子”名头的小少爷在今日那不经意瞥来的一眼里绝对察觉到了他的跟踪，以至于他不得不提前绕出城再重新于城门冒头，避免伦瓦纳对他无许可的入境进行追责。

    他们或许要重新开始审视这位未来的城主了。

    “我们所知道的并不比你所见的更多，子爵。”弗朗茨又重新拿起他的报纸，“但如果你想知道她今日的行动……卡洛斯。”

    于是卡洛斯又遵守着贵族的礼仪冲威廉子爵行了礼——威廉·洛伦兹的眼皮因为弗朗茨的话语微微一跳，随之而来的是更令人不快的消息，卡洛斯正以他平铺直叙的语气“事无巨细”地向他汇报。

    “我可以告知您我所知道的一切。今日我与勇者在下午一点三十五分于月牙街第一次见面并互相报上姓名，在一点三十七分我们准备从月牙街出发，目的地是伦瓦纳第三代城主奉至高无上的坎贝尔王室第二代国王埃尔伯特一世的命令镇守的禁地。同一时间，我发现在月牙街十字路口处，有一位披着白色披风的密探……”

    卡洛斯微微一笑：“这么看来，身量与子爵您好像差不多，这位密探跟着我们到达了禁地的门口，然后被禁地的咒文拦在了门外。等我和勇者出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这位密探的踪迹了，我猜测这位密探应该与勇者以及她的导师有所联系，不知道子爵您今天到达伦瓦纳时是否有发现些不寻常之处。”

    “毕竟据我所知，您是一位受到弗朗斯顿公爵看重，颇有能力的刺客大师。”

    这段不含一丝虚假的话语大约真的戳到了威廉的痛点，他有一会没有言语。直到壁炉“噼啪”一声，从他那边才传来与之前任何一个调子都不符合的声音：“我确实奉王室以及弗朗斯顿公爵之令前来，但很显然，我没有卡洛斯小城主所想的那样有能，我的随从也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不过很高兴能从伦瓦纳这里获知这些消息。”

    “我相信，伦瓦纳家族依然效忠于坎贝尔，效忠于这个国家。”

    弗朗茨那双充满威严的深蓝色眼睛从镜片后透出：“没错，但伦瓦纳的立场也与所有希望魔族覆灭之人相同。”

    威廉·洛伦兹离去了，一方面是因为他在这段时日的观察中确实未从莎伦身上看出什么破绽，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们本以为后继无人的伦瓦纳家族又有了复苏的苗头，这意味着他们不能从伦瓦纳这块熬到弗朗茨去世便唾手可得的肥rou上分一杯羹。

    王都里或许有些人会因为这个消息被打乱步调，但弗朗茨不介意他们再乱一些。

    他问卡洛斯：“你觉得有什么能让这些人团结起来？”

    “目前来说，是具有足够威胁的外患。”卡洛斯回答。

    “不是唯一的答案，但要为现任的勇者扫除一些障碍已经够用。”弗朗茨把报纸合上，将那份卡洛斯看过不少次的档案重新放到桌面上，有一行被横线标注的字尤为醒目。

    导师疑似维尔拉·弗朗斯顿（前皇家骑士团长，已叛逃）

    弗朗茨注意到卡洛斯落在上面的目光，取下眼镜：“你想把这份资料递给她？”

    卡洛斯点头：“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

    “那就去做。”弗朗茨头也不抬，“你是下一任伦瓦纳，不需要我的许可。”

    “去书房的时候，记得替我把玛贝娜叫来。”

    “要给壁炉添点柴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