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知慕少艾(中)
5.知慕少艾(中)
我慢慢卸下手上的力道。水汽贴着肌肤,袖口还滴着水,我却不觉得冷,反倒觉得那点怒气,被水一冲,沉了下去。 谢婉宁又看我一眼,双唇紧咬,像一条刚从水里捞起的锦鲤,不甘地拍着尾巴,在空气中徒劳地挣扎拍尾,却终究回不到清塘。 我视线移开谢婉宁,穿过滴水的花枝,回落在庭中那道身影上,直直撞上谢言玉的目光。 霎那间,我垂下头,喊了声:“阿兄。” 庭花琼树间,一轮弯月悬在他头顶,似落未落。可那月光像偏爱谢言玉似的,替他添了一层薄明的辉光,不知是来照我,还是来审他。 那一刻,我的心浮上来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裹挟一丝令人羞于察觉的悸动,激烈地翻搅着。 “嗯。”谢言玉只是应了一声。 我哽咽着,声音染上哭腔道:“对不起,阿兄若要责罚,就罚我一个人罢。我不该咬婉宁jiejie,是我没顾着她的心思,是我气昏了头,说了混账,婉宁jiejie她……不过,是怕我分走些父母的宠爱。” 话音刚落,谢婉宁在旁边倒抽气,瞪大双目,“你、你这个小疯——” “婉宁。”谢言玉一句话,生生压住她未出口的话。 我偏过头,眼泪要掉不掉地悬着:“阿兄,罚什么都行,只要别让我饿肚子、关进柴房。那里太黑……宜怜怕黑,也怕饿。” 谢言玉闻言,如水银丸黝黑的眼,斜睨我一眼,唇畔像要笑又压下。 “宜怜真聪明。”谢言玉淡淡地说。 他转头看向谢婉宁,不动声色道:“婉宁回去罢。”谢言玉抬手一挥,令谢婉宁带着丫鬟退下。 月下,花影憧憧。四周水汽氤氲,连呼吸都带着凉意,这一方天地中,偏偏只剩下我与谢言玉。 我抿了抿唇,小声道:“阿兄不恼我?” 谢言玉看着我,语气淡得几乎听不出情绪:“生气?” 我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说了那样的话……还惹了婉宁jiejie。” 下一瞬,谢言玉抬起手,伸手拨开我黏在颊边的湿发,“下次,别把话说得太满。” 趁我愣神之际,谢言玉俯下身,靠得我极近。檀香混着夜里的湿气,一寸寸逼近我颈侧。这时,我才惊觉,他竟高出我许多。 谢言玉的身影自上而下倾压而来,如乌云蔽日,笼住我的身子,悉数遮蔽所有的月光。 “这次乱咬人就罢。”谢言玉的声音自我头顶落下,“婉宁也还小,很多事看不透。但这样的心思,确实不是头一回了。” “那,下次也会有阿兄在吗?”我抬头看他,月光从琼枝的缝隙间落下,将他的侧脸一半裹在冷光里,一半隐在黑暗中,像被什么剖开了,又什么都藏得极好。 谢言玉垂眸看我一眼道:“不是每回,我都护得住你。” 他顿了顿,又道:“但你若听话,我就一直在。” “走罢。”谢言玉转身时,衣袂分毫不乱,腰间佩环玎珰作响,却不杂不喧。 我跟在他身后,走出月影深处,绕过曲廊,回到扶疏院。谢言玉没送我进院子,只是在廊下站了一瞬,又侧过身,一点点没入月色。松风水月,纤尘不染,像是世上一切错事、脏事,都与他无关。 但—— 谢言玉越干净,越叫我作呕。 我推门进屋,换过衣裳,便坐回榻上。四肢发冷,寒意一阵阵往骨头缝里钻。 闭上眼,热意烧得眼皮发涨,一睡就是好几日,昏昏沉沉中,我听见有人在柔柔地唤我。 或许……是母亲,也可能是烧糊了脑子。 朦朦胧胧的,我又回到山林里,见到猎户家的女人了。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回,我染上风寒,烧得整个人都卷成一团,睡在破旧的土炕上,四面透着风,窗纸哗啦啦响,冷得直发颤。 她把我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轻声说:“别睡啊,小闺女,睡过去就回不来了。” 眼泪一滴滴落在我脸上,烫得我几乎要哭出声来。那时,我想,原来这世上,也有谁,是怕我死的。 但……后来,我醒来,她再也没对我这么温柔过。 我后来想明白了。她大概不是怕我死,而是怕我死在她家里罢了。 死人太晦气,谁都不愿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