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像风吹过纸

    宋知遥醒得不算晚，沙发床上的被子滑到一半，露出肩膀一截水蓝色的睡衣布料。她没有马上坐起来，只是闭着眼在原地躺了一会儿，听着客厅里窗帘被风吹动的声音。

    身侧传来隐约的呼吸声。季昭睡得很沉，背对着她，头发乱蓬蓬地散在枕头上。茶几上有两个没扔的啤酒罐，一只上面用指甲划出了小笑脸，是她昨晚画的。

    宋知遥翻了个身，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什么。

    她拿起手机划了一眼时间，七点三十八。屏幕上亮着一封未读邮件的提示，发件人“路远工作室”，标题是《邀请函：关于“沉默中的关系”第二期讲座》。

    她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几秒，没点开，把手机重新反扣在茶几上。

    厨房的水壶还没烧，她在冰箱里拿了两个鸡蛋，和前天买的半袋吐司。季昭这时候醒了，披了件毛衣靠在厨房门口，揉着眼睛看她。

    “你又早醒。”

    “嗯。”宋知遥打鸡蛋的时候没有回头。

    “几点开会？”

    “十点。”

    “来不及回家了吧？”季昭打了个哈欠，“穿我那件灰色西装得了。”

    她没出声，只是在平底锅里翻了下吐司。那件西装她试过，不大不小，就是袖子略短。昨晚说想穿，只是随口一提，现在又觉得不合适了。

    两人坐在厨房的小桌边吃早餐，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斜斜落下来，落在吐司盘边的纸巾上。季昭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翘起来一撮，像还没彻底醒。

    “我昨晚梦到我们去台南旅游了。”她说，“你在火车上吵着要吃卤rou饭，结果下车走错站。”

    “我不爱吃卤rou饭。”

    “梦嘛。”季昭耸肩，低头喝牛奶。

    宋知遥笑了一下，那笑意没传到眼里。

    她没告诉对方，自己昨晚也做了梦，一个反复往下走楼梯的梦。她一个人，背着包，走了一层又一层，拐角处总觉得有人，但每次抬头，都是空的。

    她醒来时，心脏还在跳。

    早餐后她洗了碗，动作不快，水龙头开着，有点吵。手机放在厨房门口的柜子上，又震了一下。

    她擦干手去拿，屏幕上是那封邮件的通知还在。

    她犹豫了一秒，还是点了进去。

    开头是对她上一场讲座的肯定，接着是新一轮邀请，最后是落款，“路远工作室出品”。中间还有一句：

    “导师推荐您作为本期圆桌嘉宾。”

    她盯着那句“导师推荐”看了很久，眼睛有点干。

    关掉邮件那一刻，厨房突然变得很安静。她能听见自己手指划过屏幕时的声音，那种几乎无声的摩擦，有种奇怪的清晰感。

    她没回邮件，只是把手机收进包里，然后说了声：“我走啦。”

    季昭站在门边，问她晚上回来不回来。

    “不一定，”她顿了下，“要看开完会几点。”

    办公室的空气有点闷。她到的时候还不到九点，楼层安静，只有打印机在走廊另一头偶尔响一下。

    她把电脑打开，坐下没动，只是呆呆看着桌上那只印有小狗的马克杯，半杯凉白开。

    桌面上有一张便利贴，是一个学生昨天留的，圆圆的字迹写着：“宋老师，我昨天讲得太烂了，谢谢你没骂我。”

    下面画了个蜷起来的小猫，旁边是个歪歪扭扭的对话框：“我会努力的喵～”

    她看着那张便利贴笑了一下，慢慢把它贴到了显示器旁边。

    十点会议。她坐在会议室角落，没说太多话，点头、记录、偶尔提醒时间。发言的人讲得有点长，她低头看手机，又收起来。

    散会的时候，副主任说了句：“   ‘沉默中的关系’那个沙龙反响不错，后面几期可以继续搞起来，听说上次那个……谁啊？路远，她好像还在外地？”

    她“嗯”了一声，没有抬头。

    对方又说：“听说她推荐你来着，你愿意来下一期吗？”

    她还是“嗯”了一声，声音淡得像风吹过纸。

    午后回办公室，她坐在座位上翻会议记录，翻着翻着就发起呆来。

    脑子里突然闪过高二那年夏天的一个画面——图书馆后门那块半开放的小平台，学生很少去，她那天图书馆自习，出来时坐在那歇了一会儿。风大得有点吵，头发贴在脖子上，汗都没退。对面那人靠在围栏边，说了句什么，又把一瓶冰可乐放在她旁边。她没拿，也没说话。

    她那时候太倔了。总想赢，连眼神都不肯让一步。

    手机亮了一下，是季昭发的微信：“晚上想吃什么？”

    她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没回。又过了一会儿，她只回了一句：“今天不回。”

    发送出去，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窗外的天色渐暗，像有谁用橡皮擦过一样，不知不觉就模糊下去了。

    她睁开眼时，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什么都没想。

    这天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她没哭、没笑、没做决定，也没拒绝谁。但就是有种难以言说的疲惫，从早上醒来的那一刻起，就跟着她走了一整天。

    她没说出口的事很多。邮件没回，梦没讲，甚至那声“我还在想要不要去”的话，也咽下去了。

    她只是坐着，看着天一点点变暗。像是在等，什么东西自己沉到底下，再慢慢浮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