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

    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

    宋知遥睁开眼的时候，天刚蒙蒙亮。窗帘拉得不严，一道细细的光从缝里钻进来，落在卧室的地板上。她愣愣盯了一会儿，才从枕头上撑起身体。

    梦还残留着一点影子。她梦见高中的教学楼，五层的楼梯一步一步踩上去，脚下回响有些空。她梦见夏天，阳光灼人，一个女生坐在右边，小声说着话。风很大，卷着空气里模糊的香气。自己趴在桌子上，什么都不说。

    但她醒来后什么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风。

    洗漱完，她泡了一杯枸杞，站在阳台上看了一会儿楼下。路灯还亮着，地上没有积水，但空气明显有湿意。她想起昨天的天气预报，说今天多云转小雨，明天开始连着两天的雷阵雨。

    换衣服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了伞。走到门口才发现忘了换鞋，匆匆折回去，碰掉了玄关柜上的钥匙碗。钥匙滚了一地，清脆地响，像一记不轻不重的提醒。

    她轻轻叹了口气，把钥匙捡起来放回原位。

    教学楼东边的玉兰花正盛开着，洁白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空气里带着一丝初夏的湿润和淡淡的花香。宋知遥拎着孔雀绿托特包，沿着那条熟悉的小径走进办公楼，脚步平稳而有些沉静。

    办公室的门半掩着，透出隐约的低声谈话。

    “你听说了吗？心理沙龙那边，路远可能要亲自来了。”

    “不是说她一直在国外？”

    “回来一个多月了，好像是应他们项目负责人的邀请。”

    “真的会来吗？这下沙龙更有看头了。”

    宋知遥脚步顿了一下，呼吸有些不自觉地放慢。她没有回应，只是轻轻推开门，回到自己的座位，目光却在空气中微微游移。

    “宋老师好。”

    她轻轻一笑：“早。”

    电脑开机的启动音在安静中显得格外突兀。她打开邮箱，光标在那封未读邮件上停了好几秒。

    发件人：**路远工作室   张瑜**

    时间是凌晨两点四十七分。

    她迟疑地点击，页面跳转时手指有一点微微发凉。

    邮件正文简短。

    “宋老师您好，

    附件为沙龙前期访谈整理音频。素材均为受访者匿名回答内容，由我们工作室负责剪辑编辑，供贵方筛选参考。

    如需调整，请随时联系。

    ——路远工作室   张瑜”

    她看着“张瑜”这个名字愣了一下。是个完全陌生的人，但署名下面那四个字却几乎让她整个人往后靠了半寸。

    路远工作室。

    像是一记并不太用力的敲门声，在她早已掩好的门前，突兀响起。

    她点开音频文件。文件名中仍清晰地标着“L”，不确定是不是她自己标注的，还是……那个人留下的痕迹之一。

    起初是些杂音，隐约能听出桌椅挪动和背景的交谈声。接着，一段女声出现。

    “关系是件复杂的事。

    有些东西消失了，并不是因为我们不再需要，而是它在那个时间点里，已经变得无法承载原有的意义。”

    宋知遥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了一下。

    那声音听不出是谁的，但节奏和停顿方式，却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像一根藏在记忆深处的针，突然擦过皮肤。

    “而且……我们很少为结束的关系哀悼。我们假装它们没有结束。”

    宋知遥摘下耳机，关掉音频，过了一会儿又重新戴上。

    她听完了整段。

    然后沉默地坐着，像是在给刚刚过去的五分钟默哀。

    中午她没有去食堂。微信上季昭发了消息：【我中午在律所吃便当，要不要给你也订一份？】

    她想了几秒，回：【不用了，我在学校这边随便吃点。】

    季昭那边秒回：【你又要吃番茄鸡蛋面了吧。】

    宋知遥盯着那行字，有点想笑，但没回。

    她确实点了面。教学楼对面的面馆老板娘已经习惯了她的清淡口味，不用她多说，面上桌时连葱花都没放。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低头看手机。工作群里在讨论下周的安排，她没有插话，只默默把安排转抄到备忘录里。

    吃完后她没立刻走。雨开始下了，窗外模糊一片。她撑着脸，望着街口几个打伞的学生慢悠悠往校门口走，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悲伤，也不是怀念，而是某种说不上来的空白。

    她忽然想起路远高中的笔记本。

    当时有次她落下了语文书，临时借了一本来用。书夹里夹着一张便签，写着一句话：

    “我们总是在时间的另一端，才意识到自己曾站在一个分岔口上。”

    她那时候不觉得怎样，只觉得这个人太爱煽情。现在却想不起来，当时她有没有把那张便签还回去。

    回到办公室时，已经快下午两点。

    桌上多了一个文件袋，是行政组转过来的材料。她翻了几页，一页页签收确认。等到处理完已经三点多，手机又震了两下，是同事发来的一段语音。

    “你听说了吗？那个录音是路远剪的。”

    宋知遥没点开，直接把语音调成文字。她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起身倒了一杯热水。

    回到座位，她给季昭发了条微信：【你怎么知道她在剪那段音频？】

    季昭几乎立刻打了电话过来。她接起，听筒那边传来熟悉的悠扬声音。

    “你今天状态不太好呢。”

    “没有。可能因为今天天气不好”

    “别敷衍我。你语气比平时还冷。”

    宋知遥没接话。电话那边静了几秒，季昭换了个轻一点的语气：“其实她给我发过邮件，问你最近怎么样。”

    宋知遥一愣：“你回了吗？”

    “没。我没那么好说话。”

    “遥遥，我只问你一句。你想见她吗？”

    这个问题在她脑子里停顿了很久，最后却只落下两个字：“不知道。”

    电话那边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追问。

    晚上她走得比平时晚。

    教学楼的灯光只剩下零星几盏，雨仍在下，细而密，像一张无形的网。

    回到家，换好衣服，她站在厨房里煮粥。锅盖冒出白气，她却忘了加米，直到水快烧干才回过神来。

    她把锅端离灶台，拿了张纸巾擦干水渍。突然很想打开电脑再听一遍录音。

    但她没有。

    她坐在沙发上，点开邮箱，开始写一封邮件。

    她删了很多遍，最后只留下：

    你最近……还好吗？”

    她犹豫了一下，把最后那一句删了。

    然后又加回来。

    然后再删掉。

    最终她按下发送键的时候，屏幕上只剩下一行话：

    “音频已收到，谢谢。”

    关掉页面的瞬间，窗外一道雷闪过，照亮了整个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