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醒悟
69.醒悟
他的怀抱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欲望的安抚。 像冬日里终于寻到的一簇篝火。 风从耳边刮过,回家的路似乎比来时短了许多。她始终没有再松开攥着他衣角的手。他身上那股干净的,像被太阳晒过的青草味道,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奇迹般地冲淡了那股附着在她记忆里的腻味。 到了楼下,林耀停下车,长腿撑地。 “到家了,”他回头,逆着路灯的光,却依旧能看见他灿烂的笑容,“早点睡哦。” 他没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字都没有。这份心照不宣的体贴,比任何盘问都更让她心头一暖,也更让她酸涩。 “嗯。”秦玉桐从后座下来,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 林耀看着她,直到那道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调转车头,骑车的身影很快融进了夜色里。 屋里很安静。秦奕洲不在客厅,书房的门缝里透出一点光亮,想来是又在看卷宗。 她换了鞋,把自己关进房间。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的小台灯,光线昏暗,将一切家具的轮廓都勾勒得模糊而温柔。她走到书桌前坐下,那张桌子也是红木的,和陆朝房里那张,材质相似。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桌面,她触电般地缩回了手。 胃里一阵翻搅。 她拉开抽屉,从最里面拿出了一个带密码锁的日记本。是很多年前吉晨雨送她的生日礼物,粉蓝色的封面,印着一只傻乎乎的卡通兔子。 密码是她的生日,她没改。 她翻开本子,笔尖悬在纸页上方,迟迟没有落下。她想写写今天,写那个废弃的车间,写空气里铁锈和颜料的味道,写林耀用袖子给她擦眼泪时,那笨拙又心疼的模样。 可她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鬼使神差地,她翻开了前几页。那是陆朝强迫她的第二天,她写下的日记。 墨蓝色的字迹,是她惯用的钢笔,写得很工整,甚至有些过分的冷静。 【……他的房间很大,满墙的书,空气里是好闻的花香。他换下的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袖口是鸢尾花的袖扣,很别致。那身深蓝色的水手服,布料很好,裙摆的褶皱很漂亮。他吻我的时候,嘴里有红酒的香气。】 秦玉桐看着自己写下的这些字,呼吸都停滞了。 不对。 根本不是这样的。 那一点都不好闻,是令人窒息的,属于雄性动物的领地气息。袖扣她根本没看清,她只记得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是怎样不容抗拒地撕开了她的底线。水手服的布料再好,也只是道具,裙摆的褶皱在她被按在桌上时,凌乱地翻卷着,像一朵破碎的蓝色鸢尾。 还有那个吻。 那不是红酒的香气,是猎食者口中令人作呕的腥气。 她看着纸上那些被精心挑选过,甚至带着一丝暧昧美感的词句,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窜了上来,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她在干什么? 她在美化一场强暴。 她在潜意识里,把那些屈辱的,肮脏的,让她痛苦不堪的细节,全都过滤掉了。她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在记录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风月艳事。 这个发现,比陆朝的侵犯本身,更让她觉得恐惧。 原来,她才是最可怕的那个。 一直以来,她都被教导要做一个好女孩。成绩优异,举止得体,情绪稳定。秦奕洲把她保护得太好,让她以为世界非黑即白。可当那片巨大的,无法忽视的灰色地带蛮横地侵入她的生活时,她下意识的反应,不是反抗,不是求救,而是——自欺欺人。 是她那些可笑的、从小被灌输的道德感,那些关于“好女孩”的条条框框,成了捆缚住她的最沉重的枷锁。是这些东西,让她在被撕碎的时候,不是放声尖叫,而是下意识地去寻找一块名为“浪漫”的遮羞布,来掩盖自己血淋淋的伤口。 因为一个“好女孩”,是不该遭遇这种事的。 如果遭遇了,那一定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所以她不敢告诉秦奕洲,不敢告诉江临,甚至不敢告诉自己真相。 荒唐。 多么荒唐! “啪嗒。” 一滴眼泪砸在纸页上,迅速晕开了一团墨迹,像一朵丑陋的霉斑。 秦玉桐猛地合上了日记本,仿佛那里面关着什么会吞噬她的怪物。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她会疯的。或者,她会变成一个连自己都看不起的,懦弱的废物。 她打开通讯录,手指飞快地滑动,停在了“陆朝”两个字上。 屏幕的冷光照在她脸上,映出她眼中从未有过的决绝。 她要彻底断绝关系。不是逃避,不是周旋,是彻底地,把他从自己的世界里,连根拔起。 然后,她要跟江临坦白。 手指继续向上滑动,停在了一个单独的字母上——“L”。 这是她给江临的备注,她喜欢他清冷的气质,喜欢他打CS时专注的样子,喜欢他眼角那颗泪痣,甚至喜欢他指间那股淡淡的烟草味。 她曾经以为,自己要把最完美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 可现在她明白了,一段需要用谎言和伪装来维系的感情,本身就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她不想再骗他,更不想再骗自己。 她要告诉他一切。告诉他,她被人弄脏了。 他会怎么看她?是厌恶,是鄙夷,还是同情? 秦玉桐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是她唯一能自救的路。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肺里所有的懦弱和犹豫都吐出去。然后,她按下了那个置顶的字母,屏幕跳转,出现了两个选项。 【呼叫】 【信息】 夜色正浓,窗外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房间里,少女握着手机,屏幕的光在她颤抖的瞳孔里,燃起一簇小小的,却无比坚定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