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马

    自那日放风后，如意再也没有要求出去过，即使陈岩主动开口。

    他知道，赵南粤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她害怕走进某个公共场所，会有人指着鼻子骂她是无耻小三，污蔑她携带病毒。

    和某些感谢一样，某些歉意，同样不必宣之于口，只需深埋于心，让它酝酿发酵，成为行动的推力。

    距离预产期还剩六周，如意身子越发笨重，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爽，又兼心情郁结，胃口不佳，孕检时显示体重相比两周前，不增反降。

    虽然医生通过三维超声评估胎儿发育正常，掉体重的是母亲，还是急坏了陈岩。

    回到别墅，他盯着如意吃完一碗牛奶燕窝粥和半个柳橙，然后扶她上楼。

    关门后，他告诉她，京州那边有人举报某部级高官及其交往密切的党羽涉嫌职务违法和收贿索贿，滥用职权侵吞国有资产，牵涉面和涉案金额巨大，举报材料十分翔实，其中就包括监察部核心领导人物之一的赵南粤父亲赵崇华。

    事情被暂时压住，正在秘密调查中，然而处于漩涡中央的赵家已然大乱。

    趁他们自顾不暇，他已于一周前向法院提交离婚诉讼申请。

    他让她坐在床边，单膝跪地，亲亲她的手背和膝盖，欢喜道：“我请了专业律师团队，搜集了赵南粤出轨的实证，顺利的话，不出三个月，就能拿到离婚证。”

    “我当初说过，最多一年半，就能离婚的，我没有骗你。”

    “我们马上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还有我们的宝宝，你开心吗？”

    骤然听闻这个消息，如意扪心自问，她开心吗？其实谈不上，她从未怀疑陈岩会和赵南粤离婚，以他的能力，兑现只是时间的问题。

    赵南粤在母婴店骂她的话已经成为心头一道无法弥合的伤疤，她插足别人婚姻、还为有妇之夫生子的事实，并不因这段婚姻关系的解除而蒸发。甚至他们离婚了，以局外人的角度看，大概率还是她这个狐狸精从中作梗，以后任何一个陌生人，掌握了明面上的来龙去脉，都可能朝她吐口水，而她无法反驳。

    这两件事，不出意外，将成为她终生无法抹除的污点。

    所以她高兴不起来。

    她知道他爱她，可她过不去心里这个坎，不想轻易原谅。

    究竟该怎么对待他？恨，恨不起，爱，不甘心！

    “我没有故意不好好吃饭，我只是，这里有点难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如意捂着胸口，泪光盈盈。

    对她，陈岩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时光无法倒流，往事不能改写，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眼含热泪，谦卑地伏于心上人的脚边，一根根小心虔诚地亲吻她因消瘦而凸出的指节。

    如意见状，心生不忍，转移话题道：“是你举报的吗？会不会惹祸上身？”

    陈岩说不会，他不过是在背后的背后推波助澜之人，举报的人不止一个，是一群，他们是那些高官贪赃枉法的直接受害者，有的前途尽毁，有的家破人亡。

    等和赵南粤离婚，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他耗费巨大心力引导仁信向新产业转型，同旧日那些黑如墨汁的关系网做切割，谨言慎行，约束自己和身边人，与权力场保持不远不近的关系，避免再步前尘。

    赵家眼见风声不对，决定果断放弃数十年在国内的苦心经营，远遁海外，却好似时刻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暗处紧盯他们的行踪。

    当赵崇华携妻女准备登上逃亡的邮轮，一声巨大的枪响在不远处的空中炸开，正在有序登船的乘客瞬间sao动起来。

    紧接着，一帮荷枪实弹的特警将码头围得密不透风，赵崇华慌不择路，妄图跳海逃逸，却立刻暴露了他和妻女的方位。

    一刻钟后，昔日耀武扬威的贪官赵崇华被扣上银手镯，落汤鸡一般地被推上警车，妻子和女儿则哭哭啼啼跟在后面，面色灰败，她们身为家眷，虽不直接cao纵权力，却是权力最大的受益者，也可能涉嫌共同犯罪和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需要一同被押送回去，配合调查。

    一周后，赵南粤神情恍惚地从看守所出来，她这几天在里面所受的无数白眼、嘲讽，让她引以为傲的身份变得千疮百孔，她的自尊也随之摇摇欲坠。

    赵母将一切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坚称女儿并不知情，她是国家队成员，奥运冠军！怎么会明知父亲犯罪而不加劝阻呢？而且她还持有美国国籍，是美国人，你们没有权力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调查人员冷嗤：“我国不承认双国籍，懂不懂？就算是外国人，在我国领土违法犯罪，我们虽远必纠。”

    “再者，赵南粤持有外国身份，却依旧利用中国身份在国内参赛赚钱，是罪加一等！”

    虽然不相信赵母的鬼话，但一番调查下来，把赵家相关人等翻个底朝天，警察确实没有找到赵南粤参与犯罪的直接证据，将她释放。

    没两天，国家队公告花滑队成员赵南粤因个人原因，与国家队和平解约。国家队领导层获知赵家落难，赵父犯下令全国民众难以饶恕的罪行，不久的将来，事件将见诸报道，其女赵南粤势必跌落神坛，沦为大众口诛笔伐的对象，不得不赶紧与其划清界限，明哲保身。

    只是在赵南粤教练的请求下，用的是和平解约，也算给她保留最后一丝颜面。

    离婚诉讼的法院传票寄至赵南粤住处，赵南粤一把将传票撕得粉碎，她打给陈岩，在一遍遍冰冷的你所拨打的用户是空号的提示音中，心碎成渣。

    赵南粤赶至仁信总部大楼最顶层的总裁办公室，她的身份没几个人知道，在楼下就被保安拦住，她状若疯魔地强行冲卡，保安苦着脸，打到总裁秘书处，随后秘书转告他，没事，陈总说让她上来。

    赵南粤冲进来，陈岩翘腿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现代繁华的城市景色，听到动静，他皮鞋尖轻轻一蹬，老板椅便悠悠传过180度，面朝赵南粤，竖着两根手指撑在颊畔，一脸无所谓地看着她。

    “是你做的！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不怕晚上做噩梦吗？”

    陈岩伸了个懒腰，而后施施然起身，走到赵南粤面前，说：“这话，应该我问你吧？躺在你爹搜刮民脂民膏买的豪宅里，贿赂教练、挤掉对手、违规进入国家队的你，不怕晚上做噩梦吗？”

    赵南粤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陈岩厌恶地同她拉开距离，说：“你们之所以落到如此田地，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与其跑来讨伐我，不如去社交平台发文，忏悔自己的罪行。”

    “你怎么还敢质问我？指望我良心不安还是对你心生怜惜？要不是你们赵家当初用权势胁迫我娶你，兴许还能多逍遥快活些时日。”

    “滥用权力之人，反遭权力反噬，很公平。”

    “因此，你该感谢我不是原来那个赶尽杀绝的陈岩，没把手里的所有材料都给出去，否则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朝我叫嚣吗？”

    他这些年明白了两个道理，一个是谨言慎行，远离权力斗争，另一个是做人留一线，为以后留一些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