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菟丝花】45.掌中娇（完）
【年代菟丝花】45.掌中娇（完）
徐未晚是被一阵陌生的安静惊醒的。 没有雨声，没有厂区里早起的吵闹声，甚至连那扇常年被风吹得嘎吱响的窗户，也换成了嵌着玻璃的厚重木框。 身体像是被细细拆开又草草拼凑过，每一处关节都泛着酸软的抗议，尤其是腿心深处，酥麻得让她轻轻吸了口气。 她猛地坐起，丝绒被褥从肩头滑落，吻痕如绽放的玫瑰般暴露在空气里，整个人一瞬间像是被丢进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房间宽敞得不像话，墙壁是粉白的石灰刷过，角落里摆着一架收音机，桌上那台黑白电视机，竟比她家从前那台还要气派。 窗外高楼林立，街道干净得发亮，一辆辆轿车从视野里驶过，擦得玻璃明晃晃的。 她的心跳得厉害，眼睛睁得死死的，指尖下意识地揪紧了柔软的缎面被套，试图寻找一丝熟悉感，却只抓到一片滑腻的陌生。 旁边的床铺陷下去一块，周祁正侧身睡着，眉目在晨光中显得柔和了些许。 徐未晚也顾不得身上的酸疼，伸出手，用那点可怜兮兮的力气拼命摇他，声音里带着刚醒的沙哑和压不住的慌乱： “阿祁……阿祁醒醒……你快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急得眼圈微微发红，“我、我身上还好酸……” 周祁被她晃醒，睁开眼最先看到的便是她惊慌失措、泫然欲泣的小脸。 他下意识便伸手将她捞回怀里，掌心自然地贴在她酸软的腰后，不轻不重地揉按着，低声哄道：“醒了？怕什么？” “这是我们家。以后都在这儿住。” “家？”徐未晚在他怀里微微发抖，仰起脸看他，睫毛湿漉漉地颤着，“你说什么呀？这里是……哪？” 她以为周祁糊涂了。 周祁低头，看着她这副娇气可怜、全然依赖的模样，嘴角有了些幅度。 他没急着解释，只是俯下身，温热的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贴了一下，嗓音压得低柔，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省城。晚晚不是总想过好日子吗？” 他指腹蹭了蹭她微凉的脸颊，“以后咱们就都在这儿住，好不好？” 她的脑子轰地一声，完全转不过弯来。 省城。 她抬头，透过那扇巨大的玻璃窗望出去。 外面是无尽的繁华，成排的法桐，骑着二八大杠的人流，穿着呢子大衣的干部模样的男人们匆匆而过，甚至有穿着洋裙的女人在商场门口说笑。 徐未晚整个人僵在那里，细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被角，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阿祁……你骗我的，对不对？” 她转过头，眼圈微微泛红，“昨天我们还在厂里，睡一觉怎么会、怎么会就到这来了？我爸妈呢？他们到底在哪？” 周祁看着她惶然无措、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却只是伸手将她揽得更紧了些，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她散在肩后的长发，半晌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没骗你。等会儿吃了早饭，我就带你去见他们，嗯？” “见我爸妈？”徐未晚猛地抬头，整个人都乱了，声音都有点尖了，“你到底是谁？！” 她想到他那天受伤时来医院的那些人，想到他一直避而不谈的身份，想到他那本户口本上的出生地……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映着屋里那些让她陌生得发慌的陈设，徐未晚只觉得天翻地覆。 “别瞎想。先起来吃点东西，然后我就带你去。见了面，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徐未晚怔怔地看着他，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整个世界仿佛在一夜之间被彻底重塑，所有她熟悉的一切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 院子里的风很静。 徐家临时住的招待所不大，门口还晾着刚洗的衣服，风吹得轻轻飘动。 徐父坐在屋里，对着几个愁眉不展的亲戚，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眉头锁成了死结。 母亲在一旁默默收拾着所剩无几的行李，动作迟缓，眼圈一直是红的——他们的晚晚，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硬生生消失了快一个月。 他们拼了命地找，托遍了所有能托的关系，可从镇上到县里，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每次刚有点模糊的线索，立刻就断了，所有门路都诡异地行不通。 焦虑和无力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这个家，几乎令人窒息。 突然，院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院外一群人走了进来。 最前面的是个极为打眼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中山装，衣料挺括利落，衬得他肩膀格外宽阔。 他手里提着丰厚的礼品，后面跟着几个穿着干部服的人，胸前的证章明晃晃的，态度却恭敬至极，小心翼翼地簇拥着他。 徐父母愕然地对视了一眼，下意识站起身。 他们认出后面那几位正是昨天他们还试图求见、却连面都没能见上的省里干部，此刻这些人脸上却堆着近乎讨好的谨慎笑容，目光紧紧跟着前面的青年。 ——昨天这些人还是他们踮起脚也够不到的存在。 徐父手里夹着的烟忘了弹，烟灰簌簌落下。 母亲也彻底愣住，视线胶着在那个陌生的青年身上，他眉眼冷峻，气场强大锋利，与这破败的小院格格不入。 男人生得极好，眉眼冷峻，整个人锋利得像是从军营里走出来的，可徐父母从没见过他。 他们只知道，自家女儿在厂里……交了个对象。 可这阵仗…… 就在这时，他们看见了缩在那高大青年身后的纤细身影。 徐未晚死死攥着周祁的手，指尖掐得发白，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小脸煞白，眼睛里全是惶惑和依赖。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周祁，陌生得让她害怕。 在厂里时，他沉默，偶尔看她时眼神很软，会低头给她打热水，会把攒下的rou票换成吃的塞给她，会闷声不响地帮她干完最累的活。 可现在—— 他站在灼热的阳光下，身姿笔挺如松，眉眼冷冽得像出鞘的刀，周身的气场压得整个院子都鸦雀无声，仿佛所有光和风都只能敬畏地绕行。 徐未晚指尖冰凉，细微地发抖，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直到这一刻才恍惚地、惊惧地意识到—— 她好像，惹了一个她完全无法想象的人。 —— 两年后，省城。 初夏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洒在铺着墨绿色绒毯的办公室里，空气里浮着细小的尘埃，安静得只能听见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徐未晚坐在宽大的皮质沙发上，一身水红色的确良连衣裙，衬得她肤白如雪，腰身掐得极细，裙摆下露出一截光滑的小腿，脚上踩着的是上海最新款的小牛皮鞋。 通身上下，从挽发的珍珠发卡到腕间精致的手表，无一不是最好的料子、最新的款式。 周祁待她极好，眉梢眼角都浸着被精心呵护才有的娇慵与明媚，活脱脱一幅娇养出来的美人图。 她百无聊赖地晃着脚尖，视线落在办公桌后那个男人身上。 周祁穿着一身挺括的军装，肩章熠熠生辉，神情专注地批阅着文件。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纺织厂里那个沉默寡言、偶尔流露凶气的青年，而是手握权柄、人人敬畏的首长。 岁月和权势淬炼了他，让他变得更加深沉冷峻，不怒自威。 人人都说周首长痴情。 当年在偏远县城的厂区里谈了个顶漂亮的姑娘，愣是排除万难带了回来，给了名分，办了婚礼。 婚礼规模不算极大，却足够隆重，省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足以见得周家对这位新媳妇的重视。 徐未晚看着看着，忽然就生出点小脾气来。 这人，明明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案头的文件堆得像小山一样，怎么晚上回到家里，还能有那般无穷无尽的精力缠着她？ 折腾得她每每第二天都腰酸腿软，想起床都困难。 她撇撇嘴，像是被惯坏了的小猫，故意弄出点声响。 见他没反应，便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从身后软软地抱住他的脖子，温热的气息呵在他耳畔：“阿祁……别看了嘛，陪我说说话。” 声音又娇又糯，带着不自知的勾人意味。 周祁笔尖一顿，没抬头，只反手精准地扣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人轻而易举地从身后捞进了怀里，按坐在自己结实的大腿上。 “呜……”徐未晚轻呼一声，瞬间被困在他温暖坚实的怀抱和办公桌之间，动弹不得。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烟草味和阳光晒过的军装味道，让她一阵脸热。 她象征性地挣了挣，自然是纹丝不动。 “别闹。”他低沉的声音响在头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马上就好。” 徐未晚鼓了鼓脸颊，自知打扰他工作理亏，却又忍不住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睛无聊地四处乱瞟。 忽然，她的目光被办公桌玻璃板下压着的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吸引了。 那照片有些年头了，边角甚至微微泛黄。 照片上的少女梳着两条麻花辫，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裳，正对着镜头怯生生地笑着，眼神清澈又带着一丝不安——那是她刚被送到纺织厂时，为了办手续拍下的介绍信照片。 土气，稚嫩，带着那个时期特有的惶惑。 与她如今的模样，几乎判若两人。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一张照片。 徐未晚愣住了，下意识地伸手指着那张照片，仰起头看向周祁线条分明的下颌：“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你从哪里弄来的？” 周祁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去，冷峻的眉眼在触及那张照片时，以rou眼可见的速度柔和下来。 他放下钢笔，指腹隔着冰凉的玻璃，极轻地摩挲了一下照片上那张稚气未脱的脸。 “厂里档案室剪的。”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天看你填表交上去，就记住了。” 他的目光掠过照片，思绪有一瞬间的飘远。 当初与家里闹翻，因着理念不合，他不愿按部就班走家里安排的路，一意孤行选了机械，被盛怒之下一竿子支到了那个偏远的、几乎与家族势力隔绝的县城厂区，美其名曰“历练”。 起初是带着一身反骨和冷傲去的，却没想到，反而在那机器轰鸣、充满油污味的地方真正沉了下来，找到了另一种脚踏实地的生活。 他甚至觉得那样挺好，远离省城的纷扰，凭技术吃饭。 直到家族需要他回来继承职责，最初甚至不是命令，而是带着无奈的“请托”。 他本可拒绝，却最终点了头。 而现在，他看着怀里娇气软糯的人儿，无比庆幸当初的阴差阳错。 若没有那段被“放逐”的时光，他怎会遇见他的晚晚？那个在纱絮飞扬的车间里，哭得睫毛湿透、可怜兮兮，却偏偏撞进他心里的晚晚。 那段日子，褪去了家族的光环与负累，是他人生中极少有的、纯粹而真实的时光，而晚晚，是那段时光里最珍贵的意外收获。 徐未晚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烫了一下。 她想起他那样一个沉默冷硬、看起来对吃喝毫不上心的人，却会仔细留意她多看了哪样零食一眼。 他那时工资不高，却天天变着法子给她带吃的，有时是供销社里难得一见、贵得吓人的奶油饼干，有时是下工路上老乡挑着担子卖的、熟透了的甜柿子，他自己一口都舍不得吃，全留给她。 他利用自己的机械手艺，私下接些修理的零活，就为了多挣几张票、几块钱，让她能吃好点，穿暖点，脸上能多点血色。 她想起他那样的人，却会记得她所有细微的喜好，把她曾经在江城家里才有的一切，甚至更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 他从不问她过去，只是沉默地、彻底地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为她隔绝了所有风雨。 原来那么早，在她还懵懂无知、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他就已经用一种近乎偏执的方式，将她牢牢刻印在了自己的生命里。 徐未晚鼻尖一酸，那点莫名其妙的小脾气早已烟消云散，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她转过身，用力抱住他的腰，把发烫的脸颊埋进他坚实的胸膛，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周祁……” “嗯？”他低头，下巴蹭了蹭她散发着香气的发顶。 “晚上……早点回家。”她声音细若蚊蚋，带着羞赧，却主动环紧了他的脖子。 周祁低低地笑了一声，胸腔震动，抱紧的手臂收得更用力了些。 “好。” 窗外阳光正好，岁月绵长。 他怀里，是他早已预定的、并且牢牢握在掌心的整个未来。 【全文完】 3300珠写这篇的番外，大概是周祁没被“流放”时期遇到晚晚后的if线，可能偏强制爱。